在他乡
2012年10月号
医学进展
医学里程碑

非洲—心之旅程

    当飞机俯飞而下,能鸟瞰非洲尼日尔国土时,我心冷了半截。那时正值十月份,哪里有青青草原,满眼是一斑块一斑块黄绿相间、人烟稀少的荒漠土地。一个队友笑着说真像一个病人的癞头,我深有同感。

    出国那年,女儿刚两岁半,但已经很懂事了。那晚,我坐在门槛上,跟她说远行的事,把想象中的非洲跟她描绘一番。在落日的余晖里,斑马呀、长颈鹿呀、野牛呀等等在辽阔的非洲草原上自由地奔腾着,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一副憧憬的模样。最后她问道:“是坐车去那里吗?”我指着天上那半盏弯月说:“爸爸将坐飞机去,穿过月下那一朵白云飞到那遥远的地方。”说着说着女儿便在充满浪漫的情调中朦朦胧胧地睡去。出门那天早上,我和妻子不敢叫醒她,偷偷出门去,生怕离别时听到她那揪心的哭叫声。

    跟妻子和师友挥手告别时,发现妻子躲在人群中不停地抹眼泪,我鼻子一酸,眼里不知何时也噙满泪水,心中最懊恼的是没让女儿前来送别。此地一别,前程漫漫,两年后才能相见。唉,此时竟不能多看她一眼……

    当飞机俯飞而下,能鸟瞰非洲尼日尔国土时,我心冷了半截。那时正值十月份,哪里有青青草原,满眼是一斑块一斑块黄绿相间、人烟稀少的荒漠土地。一个队友笑着说真像一个病人的癞头,我深有同感。走下飞机,一股热浪周身扑来,汗水直流,一下子觉得全身粘糊糊的,像是涂满了一身的胶水。大家迫不及待把身上穿着的厚衣服脱掉,我算是第一次领教到热带气候的厉害了。

    我们工作的地点是一个名叫马拉迪省的省立医院,距首都尼亚美约600公里。前来接我们的救护车虽然一路开着冷气,但我们却不敢恭维,我与两个队友坐在后排,太阳在车的顶上无情地烤晒,又从车后方热辣辣地照射进来,便像坐在桑拿浴室。我们早上6点钟就从首都尼亚美出发了。路上天气太热,车轮爆胎三次,换轮胎后继续前行,整整花了14个多小时,直到晚上9时多才到达目的地。接下来的几晚睡在旅馆里,因没有蚊帐,空调虽可以赶走酷热的空气,但却赶不走整夜在周身嗡嗡地飞来飞去的蚊子。夜里几乎没合过眼,实在
太困了,人终于在蚊子飞舞的乐声中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看见洁白的床单上死了很多饱餐一顿的蚊子,血迹印在床单上好像是一朵朵红色的花瓣,不知是在梦中把它们拍死还是无意翻身压的。看看墙壁上和天花板上歇脚的蚊子,没有哪一只不是肥肠大腹的。原来夜里点的蚊香根本就是摆设。想到蚊媒传播的疟疾,我心里不禁打个寒战。在和老队员伤感道别后开始独立工作的第一个月里,十几个队员中竟有一半人因染上疟疾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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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医院

    我们所工作的医院虽说是省级医院,但医疗设备条件仅如我们一个具备手术条件的乡镇中心卫生院,病房情况更是令人乍舌。走进病房,一股臭味迎面扑来,地板上随处可见病人的唾液和呕吐物。陈旧简陋的病床上躺满了病人,而家属大多就在床边席地而坐。病房里除了墙上那盏黯淡的日光灯和天花板上那个油漆斑驳、整天咿呀咿呀转个不停的吊扇外,再也没有什么医疗设备。嗡嗡乱窜的苍蝇和轰炸机般飞舞的蚊子自然算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了。晚上,医院的空旷地上横七竖八躺满病人的家属。在黑夜里到医院急诊,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在行走时不小心踢到席地而睡的人。

    尼日尔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医院里缺医少药。马拉迪省立中心医院外科病房设有两百多张病床,病房住满病人,但仅有我们四个外科医生,两个是普外科医生,一个是骨科医生,另一个泌尿外科的医生就是我了。那里的病人很多,工作自然很繁忙。最令人吃不消的是手术日那天值班,早上除例行安排的四台手术外,经常有三四台的急诊手术。下手术台时,我整个人已经是微微颤颤、恍恍惚惚的了。那里的人很穷,很多人能买的液体量往往够不上人体一天的生理需要量,手术的伤口和腹腔一般都是用自来水外加上一点“碘伏”消毒液来冲洗的。泌尿外科病房里10多个术后病人的膀胱冲洗,常常是一桶自来水,放进一些“高锰酸钾粉”搅匀后,用一个50ml的注射器就一路地冲洗下去。明明知道可能会造成院内感染,但在那种地方哪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医疗队里配置的药品,我们也都尽可能送给最危重和最贫穷的病人。我第一台手术是一个肠伤寒穿孔的病人,他仅有14岁,到医院时病情已非常危重。术后看到家属准备的药品仅仅是几瓶盐水和一些青霉素时,我心冷了半截。回到队部已是晚上10点钟,我再也顾不上吃饭,赶忙找来药品拉上队里有驾照的同事,开车赶紧往医院送。也许是对死亡的恐惧,或者是对我的信任吧,术后的伤口换药,除我之外他再也不给任何人碰。康复出院那天,羞怯的他竟紧紧握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重复那几句道谢的话语。看着他一脸的纯真和噙在眼里的泪花,不知何时我也泪眼朦胧。

    平日做手术,再苦再累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那是自己的责任所在。最令人感到恐惧的便是术中被针刺了。艾滋病人很多,外科病人没有哪个会去做HIV检查的。手术时只有一个上台护士,术中碰到较大出血的紧张时刻被针刺中出血是常有的事。被刺后能补救的也仅仅是脱掉手套给伤口消毒后,再换上一副新的手套。最能阿Q自己的永远是那句“好人一生平安”的话语。

    省会周边方圆一两百公里内的医院没有泌尿外科医生,绝大多数泌尿外科的病人都涌进我们医院来就诊。有一个病人,从他家里出发,骑骆驼走约1个多小时后才到达公路,再搭上车花上近3个小时才到达医院。对于他,我心里感觉到了世间的悲凉与无奈。在那两年里他每隔三四个月必定来复诊一次,在听到我肯定的好言好语后才放心微笑地离去。他知道我要走的前一个月,特地给我送来一箩筐的鸡蛋。看着一个个光鲜的鸡蛋和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在工作两年的里,收获最多的就是感动,那是人类发自内心的最纯真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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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异国思故乡

    到达马拉迪后最初的那个月,心里除了对异国风情充满新鲜感外,最大的感受就是对家人的牵挂。那时电脑网络尚未开通,无法网上聊天,联系就靠电话和写信了。写信,千山阻隔、路途遥遥,不知何时才收到。心里最热切的期盼就是电信联系,可每次拨打电话,听筒里除了法国转线员小姐甜美圆润的声音和家人的“喂,喂,喂”呼唤声是清晰的外,其余就是沙沙声了。直到两周后,我才能断断续续地跟家人说明清楚何时到达及目前一切安好的话语。电话费很贵,每分钟要四五块钱,电话打不通心里已是愁肠寸断,哪还顾及什么话费。在焦灼不安的日子里,最令我们欣慰的是卫生厅国合处不时给我们传来家乡的消息。很快,第一个春节到了,厅里的国合处给我们寄来家人新春祝福的光碟。对于光碟那种热切的期盼并不亚于孩童时盼着过那新年。光碟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大家的泪也随着一遍一遍地流。平日里公认是铁打硬汉的队友在那一刻眼泪也哗哗地流下。我家人住在偏僻的山村,父母年迈体弱,无法参加录像。没能见到父母亲的音容笑貌,那一刻任何报说平安的话语都无济于事,心在想父母,泪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身在异国他乡,最难以排遣的便是生活的枯寂了。在枯寂乏味的生活里,最令人断肠的莫过于想家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想家的时候很甜蜜,家乡月就抚摸我的头。想家的时候很美好,家乡柳就拉着我的手。想家的时候有泪水,泪水却伴着那微笑流。想家的时候不说话,爹娘仿佛走到我身后。想家的时候不睡觉,乡愁淡淡融进杯中酒。想家的时候有忧伤也把力量悄悄藏心头。想家的时侯啊更想为家做点事,哪怕离家这么遥远这么久……”,龚玥《想家的时候》忧伤的旋律一直萦绕在耳边,眼前浮起父母妻女的音容笑貌便在晶莹的泪光中渐渐模糊了。

    我住的房子有一个阳台,阳台前有一丛不知名的花木。叶子四季常青,花木常年开着淡黄色喇叭样的小花。在劳作困顿一天之后,尤其在心里充满浓浓乡愁的时候,我常常拉上一张凉椅,在旁边小凳子上泡上一杯浓茶,人慵懒地躺在椅子上,点上一根烟,看着花丛里的黄花任凭花开花落。每每如此,心灵上便得到一种片刻的淡泊与宁静。早上起来,先在自己开垦的菜地上绕上一圈,看看种下的菜种是否已经发芽,量量瓜藤昨夜究竟长有几许……浇完菜后,我会在院子里慢跑几圈,弯弯腰、踢踢腿,打上一套太极拳。周末时,我则拉上几个队友,多弄几碟小菜,斟上一杯清酒,此时人生所有烦恼与忧伤都已跌落入杯里的酒中,把酒与乡愁一起饮下吧,人生没有跨不过的坎,明日肯定又是一个艳阳天!

    回国后,我买了房,做起了房奴,背上了几十万房款债务;夫妻依旧两地分居;父母已是风烛残年,独居穷乡僻壤;自己则独自一个人带着6岁的女儿上下班,还得关照从乡村医院转上来看病的父老乡亲,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度过了4年的时光。平时心里虽有说不出的苦,但却依然能苦中作乐。我曾对朋友说过,当官非我愿,帝王不可期,人生无论荣辱,斟上一杯浊酒,笑看夕阳红!所有的这一切对人生的豁达,大概是源于那两年艰苦的非洲生活给心灵带来的磨砺吧。

(作者:盘延鲜 广西中医药大学附属瑞康医院急诊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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