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了Williams教授的移植团队

1989年春天，我在吴孟超教授的推荐下，来到美国芝加哥，加入Williams教授的移植团队，我们都称他为老板。老板是美国肝脏移植学科的创始人之一，曾在田纳西大学建立起美国第二家肝脏移植中心，后任芝加哥Rush医科大学移植中心主任。老板给我的任务是，白天跟随他查房，晚上待命，随时准备乘私人飞机去取器官；空余的时间到实验室观看试验。

我的同事们

老板手下有六个主治医生，他们的工资不如其他医院的移植外科同行的高，节省下来的费用贴补到科研中，以保证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所有移植中心发表文章的作者行列，好为他们日后寻找更高的职位打下基础。老板还为每人配了一个技术员，帮助他们开展感兴趣的试验。

我几乎每天都去实验室。在低沉的摇滚音乐中，几个技术员分别在显微镜下实施大鼠的肝、肾、小肠、心脏等器官移植。他们头也不抬一下，只同我说声“嗨”。每次我都静静地坐在Forster医生的技术员Kent的对面，观看他做小肠移植。他的手很巧，每天做两个手术，然后清洗器械，喂大鼠，做试验记录。但当我问他试验设计及目的时，他居然讲不清楚。他对人很好，但动作有些怪，后来才知道，Kent是同性恋。每天下班后，他都风雨无阻地到医院照看艾滋病人。

我能完成小肠移植术，但没有实验器械

我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但每次我想动Kent的器械时，都被他客气地拒绝了。他告诉我，器械很娇嫩，老板不许任何人交叉使用。

有一天，同老板一起到实验室时，我鼓足勇气，用事先准备好的英语，恳请他让我也试试显微外科。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淡淡地说：“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做显微外科手术的手。器械很贵，在没有证明你能做之前，我不会给你买器械。”

我咬了咬牙，在实验室存放废弃物品的纸箱中找到了一些残肢断臂的器械，并用丢弃的供体死老鼠练习血管缝合。不久，Kent给了我几只重达400克的大鼠，我居然将小肠移植成功了。我兴奋地“呼”老板的BP机，并留言：“我成功了”。穿着手术衣的老板很快出现了，他在显微镜下查看了循环良好的移植小肠，看着呼吸均匀的大鼠，连说了几个good。“可以给我定手术器械了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Not yet”，老板干脆地回答。“为什么？我已证明我能完成小肠移植术。”老板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慢慢地说：“你没有动物，你需要写protocol，申请你自己的大鼠。”

我听了个半懂，回家后，赶紧查字典，顺着p字母找那个protocol。终于明白，老板是要我申请自己的试验方案。

我的试验方案

我是外科医生，曾经在1986年普外科轮转时发表过临床文章，从来没接触过基础实验。晚上，我冥思苦想，一个模糊记忆在脑海里浮现。记得，师姐在我出国前开展过免疫耐受的研究，她曾经告诉我，免疫耐受是实现治疗排异反应的最高境界。师姐以B型紫外线照射供体淋巴细胞，并将处理后的淋巴细胞在移植术前七天输入受体体内，诱导出特异性的免疫耐受，延长了大鼠肝移植的存活时间。我越想越兴奋，一夜未眠，盼望着天亮。

第二天，我一头钻进了图书馆，用Index查阅关键词“tolerance”，并顺着最新发表的文献，找到了免疫耐受机理的研究方法及动物实验模型；同时，小肠移植的奥秘也展现在我眼前。小肠是一个富含淋巴组织的大器官，当行小肠移植，它既可诱发强烈的宿主抗移植物的排异反应（rejection），也可同时发生肠系膜中淋巴细胞侵入宿主体内，导致移植物抗宿主反应（GVHD），后者如同骨髓移植中发生的现象。我心跳急剧加快，大胆地设想，如果将供体及受体的淋巴细胞分别以紫外线照射，在移植术前交叉输入，我就有希望诱导出供体及受体相互免疫耐受的状态，找到同时控制rejection及GVHD的治疗方案。在图书馆关门之前，我复印了所有的近期发表的有关文献，踏着芝加哥的夜色回去加班。

我的英语水平远远达不到写protocol的要求。于是，我用记号笔，将数篇文章中的Introduction、Material and Method、Result、Discussion及refrences要点标出，再以剪刀切下，用胶水分类贴入我的方案中。加入手写的试验设计后，至下半夜，一个长两米多的“protocol”底稿在我床前展开。

次日，我又起了一个大早，将工作证抵押，借了个打字机字头(1990年还没有电脑)，在图书馆打字区，按我剪贴的“protocol”底稿，闷头缓慢地敲入字母。

我将工整的打字稿“protocol”交给老板。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是有关小肠移植的题目，他表示会给Forster医生先看看。

刚要去吃晚饭，我的BP机响了，是老板要我速去见他。一跨进老板的办公室，Forster医生便对我说：“Fei，It is amazing, it is terrific, it is really brilliant.”我愣了一下，不知所云，更不知所措。老板把我的protocol卷成卷，拍打着手掌，满脸笑容：“你发现了一个好思路，我让Forster医生协助你完善这个方案。”“与你合作是我的荣幸。”Forster医生伸出手来。

成为小老板

从这天开始，我同Forster医生完善了试验方案，拿到了动物，买了新的手术器械，获得了一个国家卫生基金，做了两次大会发言，发表了3篇文章，分别是：“B型紫外线淋巴照射诱导受体免疫耐受治疗排异反应”“B型紫外线淋巴照射诱导供体免疫耐受治疗GVHD”及“B型紫外线淋巴照射诱导受体及供体相互免疫耐受治疗排异反应及GVHD”。自1993年，随着文章的发表，所有的主治医生都来向我祝贺，并致谢意，他们兴奋地告诉我，已将新发表的文章加到个人简历上。逐渐地，整个实验室的技术员全部由我管理，成为老板下面的小老板，实验室的美国人向他们的朋友及家人介绍我：“这是我的Boss，他是从中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