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忆着当年世界第一诞生的情景，得意于自己曾拥有的创造力。但瞬间之后，一阵酸酸的遗憾涌上心头，我为我当年被无知的拒绝后选择放弃而懊恼，是懦弱导致自己丧失了对世界第一的拥有。失败往往是自我放弃而导致的。
器官捐献者的子宫被浪费
到美国芝加哥两年后，经过移植中心主任Williams教授的现场考试，我被批准独立带领美国移植外科住院医生及进修医生（fellow）取器官（procurement）。那时，美国有资格开展肝脏移植手术的医疗中心只有八家，因此，我带领的队伍常常飞到其他州手术摘取器官。同时，由于车祸、枪伤、脑血管意外等原因的病人，其脑死亡的诊断多在半夜宣布，我带领的团队需乘小飞机快速赶到当地医院，在凌晨实施手术。
手术常常是多团队合作。我们同心肺移植外科医生一同动手，打开胸腔及腹腔。第一个必须动作就是探查腹腔所有的器官，排除肿瘤。一旦发现肿瘤，属于绝对禁忌症，供体器官的手术便终止。我遵循自上而下的原则，触摸及直视肝脏、脾脏、胃、胰腺、小肠、结肠、直肠、肾脏、卵巢及子宫。如器官条件好并有需求，肝脏、胰腺、肾脏及小肠均常规用于移植。每当在探查时，我触摸到光滑的子宫，并在结束手术后，看到腹腔中孤零零的子宫被填充木屑埋没，总是产生无限的敬意，不住地感叹着器官捐献者的伟大，惋惜着太浪费了。每每携带着肝、肾等器官，迎着朝霞飞回芝加哥时，我都思考着，那个神秘的器官能用吗？
“子宫缺失”人群数量可观
我一头钻进图书馆，检索关键词“子宫缺失”，并找到相关文献。我大吃一惊，仅仅在美国，先天性子宫缺失及双脚子宫的发病人数达20，000，加上因肿瘤等疾病接受子宫切除的人群，数量更加可观。这些人群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甚至有人因此而自杀。
子宫移植的可行性
需求有了，但可行吗？我自问。子宫如同房子，我们可以将子宫移植给子宫缺失的患者，以免疫抑制剂控制排异反应，取自身卵子，体外受精，植入移植子宫，等胎儿成熟后，分娩，并将移植的子宫切除。这样一来，受精卵同寄宿在“临时”的房间内，胎儿发育成长。我越想越兴奋，快速检索到有关大鼠生殖及解剖的工具书，跑回实验室，如饥似渴地研读。
我的课题被批准
大鼠的发情周期为四天，当触摸雌鼠的下腹部，其双耳颤抖，即表示进入发情期。一般在雌鼠发情期将两只雄鼠在傍晚置入笼子中，交配成功的几率高。如果不在发情期将雄鼠置入，雌鼠会被惹恼（upside），雌鼠会在事件后的20余天不再发情。
完成背景资料及理论知识武装后，我开始解剖雌性大鼠，仔细研判卵巢、双脚子宫、阴道及所有血供，尝试着将雌鼠的生殖系统全部取出，并将供体的雌鼠生殖系统植入。在确定手术技术无障碍后，我开始书写试验方案及动物申请。终于，经过技术及伦理评审，我的课题被批准，I代码为IACUC 93-027。
第一个手术就成功了，装有世界上第一个异体生殖系统（卵巢、子宫及部分阴道）的大鼠从麻醉中苏醒过来，代号：93-027-01。
我天天到动物房观察93-027-01。她恢复的很快，术后第二天正常进食，术后一个月出现了发情反应。我抓紧机会，将两只强壮的雄鼠置入她的笼中，并在第二天检查证实93-027-01阴道中有精子栓。受精应该成功了。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还是天天观察，为93-027-01称体重。她一切正常，体重令人兴奋地逐日增长，开始仅有半克，之后每天一克，我忍不住地将她抱起，小心地触摸她的腹部，我简直要叫起来：“我摸到了小鼠。”
还记得圣诞节的前夜，93-027-01已怀孕21天了，我将老板Williams教授、同事杨甲梅、马立业教授召集到试验台前，麻醉好93-027-01，剪开腹壁，手术灯下，两个近拇指粗的子宫跳了出来，薄壁内，胎儿蠕动着。“太棒了”，“成功了”众人们高呼起来。剖开子宫薄壁，三个世界第一的婴儿诞生了。“圣诞快乐，Baby”，我轻声地说。
之后的工作非常顺利。18个生殖系统移植术，手术成功了15个，怀孕并生成健康胎儿率达46%，正常产道生育率达28%。
我将论文投到美国《移植》杂志
我将这18只同种异体大鼠子宫及卵巢移植的数据及经验写成论文，投到美国《移植》杂志（Transplantation）。当时，《移植》杂志是最权威的移植领域学术期刊，我已经有三篇第一作者的文章在此刊物上发表，多篇第二作者文章，而且都是在2个月内修回接受的。这次我无比自信，暗暗得意，自认为这样的世界第一，开创性的研究，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我选择了放弃
又是等待。一天，我终于收到了《移植》杂志的来信（见照片），其中包括编辑部的短信，以及审稿人的评语。让我失望及愤怒的是，审稿人认为子宫及卵巢移植术是成功的，但不具临床价值，没有读者会感兴趣，不建议发表。我绝望了，因为《移植》杂志是移植领域当时唯一的学术期刊。我感到无路可走，在绝望中，我选择了放弃。
世界第一与我失之交臂
10年后的一个圣诞节，我在新闻中听到了当年10大医学新闻评选结果，瑞士科学家实施的“大鼠子宫移植”入选。
我的工作终于被认可了。我回忆着当年世界第一诞生的情景，得意于自己曾拥有的创造力。但瞬间之后，一阵酸酸的遗憾涌上心头，我为我当年被无知地拒绝后选择放弃而懊恼，是懦弱导致自己丧失了对世界第一的拥有。失败往往是自我放弃而导致的。
（作者：肖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