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贵的“病因”回放
在“从科学角度剖析看病贵的病因”一文中,笔者列出了八大“病因”:
古今中外,涉及生命科学的领域具有高价值的先天特点,属遗传基因;
过度检查、过度治疗、不科学用药及科学发展的局限性为特点的医疗机构及医疗从业者的因素;
近乎疯狂的商业推动,导致药物及医疗器械滥用;
病人寻求大医院就诊的方式及找名医的民间习俗,加重负担;
假药、劣药及无效药物的坑害,消耗了病人资源,耽误了病情,并因不良反应造成额外损失;
看病曾经不要钱的惯性延续,不情愿花个人的钱看病;
国家医疗投入严重不足;
公民不能享受平等的医疗保障,医疗资源分配不合理,个别群体消耗大量医疗资源。
当今采取的控制医保开支的方法是治标,如同发烧吃退热药、心绞痛服止痛药;只针对一个病因施治,是盲人摸象,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疗看病贵这一多病因的顽症,需要多方合作的综合治疗。
当我们将看病贵的主要原因列出并加以剖析之后,很容易设想针对病因的治疗方案,似乎解决方案不难寻找,实施综合治疗,理应药到病除。但实际并不是那么简单,全世界的发达国家都在开展医疗制度改革,寻找看病贵的治疗良方,但至今还没有完善的方法。如同艾滋病,导致疾病的病毒不难找到,并于日后获得了诺贝尔奖,但病毒侵犯了人类的免疫系统使之瘫痪,多年来我们无力反抗。20多年前,曾有一超级大国的卫生部长宣称,凭现代技术,不出三年,可以发明疫苗,根治艾滋病。但事与愿违,艾滋病病毒不断变异,逃脱对它的攻击,长时间潜伏在人体,加大传播机会。面对现状,人类不得不重新思考,采取对付肿瘤的态度,联合用药,综合支持,不求清除病毒,转而控制病毒的复制;加强国际合作,开展基础及临床科学研究,不断完善治疗方案。同时,改善人们的行为,正视艾滋病,不回避,不歧视,减少病毒传播。基于以上的观念改变及努力,艾滋病的死亡率在其出现后的近30年间,首次呈现下降趋势。因此,如同艾滋病,看病贵是一顽疾,但病因更复杂,不要奢望神奇的药物出现,改变我们的思维方法是第一步。
借鉴国外经验,科学地寻找风险因素
美国著名的Framingham研究,自1948年开始追踪5000余30岁至60岁人群,每两年一次的定期随访检查,实施相关性分析,发现有心血管疾病家族史、高血压、肥胖、缺少运动、吸烟、高血脂等为心血管疾病的风险因素,服用阿司匹林可降低心血管疾病的风险,因此,心血管风险评估及风险干预开始应用,在过去的30年间,美国心肌梗死及脑中风的死亡率下降了200%,而我国的同期局部数据显示,心脑血管意外死亡率不断上升。以药物控制血压、降低血脂、戒烟、服用阿司匹林及增加锻炼,对绝大多数中老年人群是有效的,医生可以根据指导原则,在病人的配合下,以极低的代价,控制心血管疾病的进展。否则,当病人走向终末期,需要气囊导管、支架或搭桥手术干预时,医疗费用将以千倍增加。
寻找疾病风险因素的研究需要科学的方法,更要执著的毅力。一个好的研究,往往依赖几代人的努力,但产生的结果,会为疾病的预防及治疗带来革命,看似简单的队列研究,价值不可估量。近期《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 2010;303:631)发表了一篇很有启示的文章,NiNa医生领导的团队追踪了19313名健康老年人达12年,结合心血管意外发生的情况,分析了100余种已报道的可能与心血管意外相关的基因相关位点(SNPs),结果显示,昂贵的基因研究结果对提示心血管意外的风险无提示作用,阳性者仅增加2%的风险,而传统的Framingham心血管意外风险因素预测因素之一 —— 家族史可有意义地提示风险,具有家族史的人群发生心血管意外的风险增加了57%。
领悟生命及健康的含义,祛除风险因素
首先我们应该教育国民,珍爱生命,重视健康。在步入老年之前,解决看病贵的根本方法就是“不得病”,或不生重病。培养健康的生活方式,保持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是关键。我国虽然是发展中国家,但疾病谱已同发达国家相同,前五位的致死原因为肿瘤、心血管疾病、脑血管意外、慢性阻塞性肺病及糖尿病,并有年轻化趋势。仔细分析,这五种疾病都是可以预防及控制的,而且,他们的病因及病理是相互关联及促进的。科学研究已经证实,吸烟可增加数倍肿瘤(肺癌、口腔癌、直肠癌等)、心血管意外、脑中风、慢阻肺及糖尿病的发病风险,我国吸烟的成年男性人群达三亿,烟草的消耗量占全世界的30%。我国每年死于吸烟直接相关的疾病人数超过673,000人(N Engl J Med 2009;360:150),一手烟致病的人群数目更加惊人,换算成经济损失及医疗支出应达到数百亿。再看看我国公民的饮食习惯。近30年来,大量高热量的快餐食品及饮料进军中国,通过疯狂的广告投放及社会活动赞助,使垃圾食品的品牌家喻户晓,连还不会说话的婴儿也开始喝可乐,国际品牌快餐店成为孩子们生日聚会及日常用餐的场所。中国人保持着大吃大喝的习惯,随着生后水平的提高,把过去的每年一次改成了天天过年,每日喝酒,吃喝成风。人们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中不断变胖,三高一低的代谢综合征以及古代仅发生在贵族群体的痛风,频现于中国年轻群体。
有识之士呼吁,应该对香烟、烈酒及垃圾食品课以高税,并将增加的税收用于疾病预防的教育,以及相关疾病的科学研究。发达国家已有成功的经验。在美国,烟税是香烟本身的几倍,辅以教育,烟民数量大大减少,成年男性吸烟者比例由60年代的50%,降至新世纪的20%,烟草的税收增加了医疗保障资金及科研投入,并资助了吸烟受害者的戒烟治疗。研究显示,当香烟税每增加10%,可使成年人及青少年分别减少4%及7%的烟草消耗量(Lancet 2009;373:1415)。在纽约,政府对高热量的食品惩罚性地提高税率,并将含糖饮料的自动售货机挪出学校。这一举措大大降低了垃圾食品的消费量,其远期效果正在追踪。
科学控制病程进展,防止进入终末期
对于无法预防及治愈的疾病,应采取早期诊断、早期合理治疗,积极控制病情的策略,将恶性、进展性及致死性疾病,转变为良性、可控制及非致命性疾病,与疾病共生存,并最终将疾病一起带进坟墓。在这方面,风湿科医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10年前,类风湿关节炎被公认为致残、早亡的恶性疾病,病因不明,无治愈手段。风湿科医生经过对类风湿关节炎疾病发病机理的深入研究,改善了治疗策略,废除仅对症的消炎镇痛治疗手段,采取积极的控制病程联合用药方案,阻止了骨质破坏,改善了病人的生活质量。近10年来,风湿科医生寻找早期合理的用药方案,积极控制病情,避免病人走向终末期,减少了关节置换几率,使广大病人群体恢复工作,创造社会价值,实现了最大的节约。
合理用药,关注风险-效益及效益-支出的平衡
但不可否认,临床上我们常常重视了药效,但忽视了药物经济学。当一个社会的资源极度丰富,不用顾虑医疗费用高低时,医生可以不去考虑药价的问题,尽管挑好药及新药用。但当今社会的资源极为有限,医疗费尤应合理分配,因此,医生在制定治疗方案时,一定要用药物经济学的原理进一步评估所采取的方案的合理性。
在英国,有一个与其药审机构MHRA(Medicine and Healthcare Products Regulatory Agency)相平行的医疗质量评估机构,简称为NICE(National Institute for Health and Clinical Excellence)。NICE负责对已批准的药物及医疗器械开展药物经济学评估,对临床治疗方案开展风险效益研究,制定临床指导原则,并要求所有的临床医生执行。同时,政府根据NICE的提议实施公费医疗覆盖,并同医药公司谈判,在英国降低药价。NICE还根据多种重大疾病治疗的风险-效益比(risk-benefit),以及效益-开支比(cost-effectiveness),定出延长每一“有效病人生命年”(QALY)的合理支出,并强制执行。同时,根据英国人均GDP的状况,制定了对致命性疾病的费用可承担上线(Threshold)。最近发表在《美国内科年鉴》(Ann Intern Med 2009; 151: 612)的一篇文章,对早期使用生物制剂治疗类风湿关节炎(RA)进行了效益-开支比的分析,结果提示,对于早期RA的治疗,以每延长一个QALY为基础,将传统病程改善药(DEMARD)及生物制剂与金字塔上台阶疗法比较,计算疗效-支出增加比(the incremental cost effectiveness ratio,ICER),结果提示:与金字塔上台阶方案相比,使用传统(DEMARD)治疗早期RA可节约医疗费用开支,ICER为每QALY减少4849美元,而使用生物制剂的ICER为每QALY增加 157350美元。因此,文章建议,只有在传统DEMARD治疗半年无效时才应考虑使用生物制剂。同期发表的编者按中提出,在治疗早期RA的方案中,生物制剂只有降价75%,才可以考虑将其作为一线用药。
建议我国也建立类似英国的NICE机构,对治疗方案实施科学的疗效-经济学研究,合理支配医疗资源,是解决看病贵的良策。我国的经济并不发达,在厂家推动下,不分病情轻重、病情长短及预后好坏,违背治疗指导原则的现象时有发生,不遵守药物经济学原理,对病人一律使用昂贵的治疗手段,造成过度治疗及浪费,成为看病贵的推手。因此,开展结合我国经济现状及临床实际的药物经济学研究十分必要,推动临床医生在关注风险-效益比的同时,也要重视效益-支出比的合理性。
医生是解决看病贵的核心角色,关爱他们
教育国民珍惜生命的同时,也要善待守护生命的使者——医生及护士。在社会分工中,医生从事着维护健康及拯救生命的工作,应毫无置疑地得到社会的尊重。按国际惯例,其待遇应该是同年龄国家公务员工资的二至四倍。医生只有获得了应有的尊重及待遇,才可能珍惜他们的尊严及职业,才能更好地遵守医者的职业道德。切记,欲解决看病贵的难题,离开医生的配合及支持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病人个体有差异,疾病的表现是复杂的,病情是变化的,不可能对不同的病人、在不同的病程按一种方法治疗。如果医者不自律,即使对某一个病人的治疗方案不合理,也很难以绝对有力的依据追究其责任。
开展比较疗效学研究,建立适合中国人的临床指导原则
新药研究的临床试验脱离医疗实践的实际情况,多采取两个药物的比较,均排除了老年人及儿童,有合并症的病人不能入组,无论病情有无缓解均不可改变治疗方案,把人当成了实验室的大白鼠。当试验药物显示出与标准用药(standard of care)疗效及风险相当或更好时,试验药物会被药监部门批准上市。药品说明书会围绕着已完成的临床试验描述疗效及安全性,并给出推荐剂量。但是,实际临床的病人情况远比临床试验精心挑选的病人复杂及多样,医生必须用他的经验及判断对药物的剂量进行调整,并常常合并其他药物使用。同时,针对不同的、具有相似发病机理的疾病,医生常常有超适应症用药的现象。那种合并用药更合理?超适应症用药是否有效?仅凭临床感觉是危险的,也是不科学的。因此,国家主管部门应资助开展比较疗效学研究(comparative effectiveness medicine,CEM)。已通过药审为目的研究是研究一个药物的药效(efficacy),而寻找最佳方案的研究是比较疗效(effectiveness)。当以循证医学的原理对治疗方案评估后,医学会即可据此制定指导原则,达到合理治疗,规范用药,避免药害事件的发生,同时,一些占用医疗资源的无效及低效药物及治疗方案将会被清除。美国总统Obama从其经济刺激计划资金中拿出11亿美元,启动100个疾病的CEM计划,旨在改善美国临床合理用药状况,为减低全民医保费用提供依据。美国的经验值得关注及借鉴。
虽然病人的个体差异及病情有不同,但还是有共同规律可循的。随着科学的进步及对疾病本质的了解,对一种慢性疾病来说,70%的病人是可以按照诊疗常规及指导原则进行干预的。理想的疾病诊疗指导原则不是处方集,也不是几个专家按照经验及感觉拼凑起来的临床路径,而是应定期回顾、分析及评估所有的循证医学证据,其中最有参考价值的当属比较疗效学研究数据,然后针对不同的临床情景,由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组成专业委员会,按照规程投票,并将达成一致意见的内容列入指导原则,以保证其科学性及实用性。2008年美国风湿病学会(ACR)制定的类风湿关节炎治疗推荐就是一个良好的范例。有了科学的临床用药推荐,基层医生也可以合理地对绝大多数专科疾病实施治疗,节约大量的医疗资源。
(作者:肖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