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一大早，我就匆匆赶到科里，准备8点准时交接班。但我却没看到急诊科门外固定位置停放的救护车，难道是上一班的出车人员出“120”未归？留守的二线说急救医生老王昨夜出车被打，现在去派出所做笔录了。

昨晚20:23，“120”指挥中心发出出车指令：十三香路昝庄，外伤。救护车接受指令，迅速出车。

途中，老王用车载电话提前联系呼救者，以便准确寻找到伤者。“是你打的‘120’吗？说一下你的具体位置。”老王像往常一样，例行院前急救的常规程序。“要你们‘120’干啥吃的？自己不会找吗？惹烦了我，一会儿我打死你”，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恶狠狠的醉话。

过年喝醉酒的人多，又是一个醉汉。这种事儿见多了，出车人员也没怎么在意。

终于找到呼救现场，需要救治的是一个满头是血的女人，这种场面应该是她那醉汉丈夫施虐的结果。老王掂着沉重的铲式担架，向伤者走去，冷不防，那个醉汉扑上来不由分说，抢过担架没头没脑地向老王砸去。

急救护士疾呼救护车司机过来帮忙，老王猝不及防，赶紧抢过担架，后脑已挨了重重的一击，顿时肿起一个大包，老王几次都想奋力反击，痛打那人一顿，但身为医院工作人员，老王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压住怒火。

“110”出警人员到达后，要带这醉汉到派出所问话，那个可悲可恨的女人却拼命地抱住这个醉鬼，就是不放手，仿佛一松手就是生离死别似的，出警人员一时也没办法，一番商量后，好言劝慰急救人员暂且回医院再说。

老王带伤值班，夜间22:01分，又接到一个“120”，是酒精中毒的，男，57岁，转至内科留观。

第二天一早，眼看值班的“120”、“110”都要下班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挨了一担架的老王气不过，抚摸着自己又红又肿的血包，带着昨夜一同出“120”的同事，来到派出所催促警察做出处理，录了笔供。昨夜那对男女不在家，跑到别的医院治疗了，警察许诺一定做出处理，还急救人员一个公道。

一言难尽，急诊抢救工作中经常会遇到酒精中毒患者，这种不照医学常规出牌的“医患关系”之苦楚难处，常人很难想象。

 

 

急诊科的上午还好，一般接诊的都是内外科的常见病症或外伤。

9:52，到雪松路纱厂南院21号楼，接诊一个76岁的男性冠心病患者，应患方要求，转送至第一人民医院，10:27回车。与此同时，留守的二线医护人员也没闲着，我们在人力极为紧张的情况下，紧急抢救了一个农药中毒的80多岁老汉，他与家人生气，空腹服了350mL4.5%高效氯氰菊酯乳油，洗胃后转往内科病区继续治疗。

11:45分，文明路小清河北，接回一个70多岁的无名氏，骑着自行车突然晕倒在路上的脑血管意外患者，开放绿色生命通道，测血压210/100mmHg，行头颅CT检查：大面积脑室出血，12:10转往外二科病区救治。又接到出车指令，二线迅速接手，一线紧急出车！到建业市场北接回一名86岁的高血压、脑梗塞患者，12:31返车。

24小时的大班下来，人已非常疲惫，医院是不管饭的，我责无旁贷地抓紧时间，为我的急救团队埋锅造饭、补充给养。胡乱搞出一锅乱菜汤，四五个大馒头，几个人在锅前的热气腾腾中倒也热闹开了午饭。

重头戏又开场了。

14:14分，市郊关王庙苗庄，儿科、外伤，应患方家属要求，转往一院，15:33回车。

15:55分，正阳路光明小区，接回84岁左股骨颈骨折的老奶奶，16:14转往外二科病区。

17:16分，又是关王庙苗庄。一车接回酗酒后与人开战的父子俩，两人全身多处外伤，一身的酒气。头部、胸部、腹部乱跺的脚印清晰可辨，那个虎背熊腰的48岁壮年父亲，右手无名指为挡住飞来的西瓜刀而血肉模糊。初步检查后于17:50分安排进外二科同一间病室住院治疗。

18:13分，刁庄电厂附近的村庄，接回一位50岁的女性脑出血患者，转往外二科病区救治。外二科的值班医护人员都已招架不住，无奈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苦笑，告知我们这里床位已告罄，不行的话，再有外伤病人，就往外一科分流。

 

 

华灯初上，夜色渐浓，美酒缓慢穿肠下肚，酒精中毒者渐渐入巷。

20:35，团结路与骏马路交叉口，胃出血患者。一番折腾后，高高的担架车推回一个17岁的年轻人，只见他衣着时尚，外形消瘦，此刻痛苦地蜷缩在担架车上不停呻吟、呕吐。“哗——”地吐到值班室门口一滩腥秽之物，呕吐物为深红色的胃内容物。原来此人不光喝酒喝出了胃出血，还有酒精中毒和颅脑损伤的症状和体征，20:47，这个瘦瘦的年轻人被大家分流到了外一科病区。

佳节之下，狂欢过后的急诊科没有片刻宁静过。

这个年轻人被转往病区后不久，从急诊科大门外，跌跌撞撞、你搀我扶，撞进几个浑身酒气、说话不利索的年轻人，和刚才那个胃出血者打扮的一样时髦。只见他们几个喝得也几欲醉倒，一路走，一路呕吐，急诊科大门口、门诊大厅的地板上，留下一滩滩的秽物。

这几个年轻人一旦跌倒，索性就地睡上一会儿，他们是来看望刚才那个酒友的，满腔的酒气化为年轻人血气方刚的义气，他们要留下来陪护自己的兄弟，外一科的病区难再平静。

22:27，呼救现场在一农家赌场，围观者众多，黑压压的足有20多人，像看猴似地围观一个44岁头外伤的酒精中毒者，伤者恨恨有声，绝不善罢甘休。一旁有人打圆场：“袁哥，给我一个面子，算了吧，你的伤我给你治。”貌似赌徒的伤者非要上医院。对于这样的酒疯子，“120”急救绝不勉强，他愿意来医院就接，不愿意来医院拉倒。他的女人陪同搀扶着上了救护车，大家把他接回到医院。

谁知车停后，此人蹲在救护车侧边门口，就是不下车，轮椅推到跟前他还是不下。急救护士好心劝慰：你这样蹲着，这么高，不安全，容易摔下来。那人眼睛一瞪“那护士说的不对”，作势就要打，被他的女人死死拽住，一边和我们使眼色。好说歹说把他哄下车后，没有谁再去招惹他。

酒壮英雄胆，谁知那人越来越嚣张，不停地叫嚣：“我就是不检查，就是不给你们医院交钱，你们能把我怎样？把我送到159医院去。”

如此明目张胆地挑战急救人员的忍耐极限，因为他喝了酒，大家都忍着不发火。

那个可悲的女人在醉汉的淫威下不起一点作用，任由丈夫胡闹。此人又骚扰“120”指挥中心，要去159医院，“120”指挥中心又打来电话，要求我们出车，送他去159医院。

“120”也不是任由你这样的“老赖”随意调遣寻开心的免费救星。堂堂的公共卫生资源——“120”急救站怎能任由一个失去理智的醉汉肆虐随意驱使？石医生一把夺过听筒：“我们不送他去159医院。他喝醉了在胡闹，我们把他接到医院，他一不检查，二不配合交费，我们不送。他有本事让159医院的车过来接他。”明知道159医院的“120”不会理会这样的酒疯子，不愿出车，我们一致严词拒绝。

如果乖乖听命于此人的恶意调遣，我们“120”急救的颜面何在？公理何在？对待这样的无理取闹，我们“120”难道只有任人宰割、摆布，无法应对了吗？可关系到医疗安全、120职责、道义、人命关天，如此想来，“120”指挥中心的调度也很无奈，大家都要考虑到社会影响和急救中心的形象。

前怕狼，后怕虎。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于忐忑不安和激愤痛恨之中，时针指向22:59，急诊科外没有了醉汉的身影，我们在“120”电话记录本上转归一栏，填上“自行离院”的字样。

 

 

窗外零星响起鞭炮声，夜色愈发浓重。医院内外只有急诊科不时晃动着几个人影。

0:22，胡庙龚楼大吴庄，心脏病，内科。市区西南方位，我们的“120”在市区东北方位，这是怎么派的单？揉揉昏花的眼睛，再看“120”指挥终端显示屏，没错，还是派的我们。

出车吧！即使带着疑问，急救出车人员还是紧急出了车，中途与“120”联系，说是西南方位的中心医院、中医院的救护车都请假了，无车可派，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再次联系呼救电话，告知这里的情况，我们医院的救护车到达呼救现场，如果顺利的话，需要耗费将近1个小时，再转运到我们医院，来回需要3个多小时，权衡利弊之下，与病家商量后退车。

从早8点到现在，急救队员已经折腾了16个小时了，大家都疲惫不堪，困倦也悄然来袭。别的部门值班人员早已钻进温暖被窝，我们的急救工作难熬啊。

0:49，“120”警报突兀地响起。文明路好来屋公寓南，车祸外伤。出车人员掂起急救箱出车。刚冲向我们的救护车，北面的街道上迎面驶来一辆救护车，骨科医院的救护车接诊到危重病人送到我院。

出车人员还要出车，只剩下我一人留守科室，二线医生又远在南楼休息。

骨科医院送来的急救病人没有一个省事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把病人送到这里，只见一名20多岁的女子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车祸撞到了头部。还有酒味，点头叹息样呼吸。瞳孔不等大，左3.5mm，右2.5mm,光反射可。交接时，转运人员说伤员血压有点低。已建立静脉通道，却已鼓包“跑水”。急测血压，测不到。

为了感受你的呼吸，为了聆听你的心跳，无论强弱快慢、干湿齐乱，给我透漏一点就好，此时的空气似乎凝固。

终于捕捉到伤者的微弱信息：“100/55mmHg！”赶紧给CT室打电话提前准备“急查头颅CT”。

拉起担架车，就往CT室飞奔。把这位女子抬到CT室，大家背后、鬓边已渗出丝丝汗液。

出车人员很快接回了一名36岁的男性伤员，身上也带有浓重的酒气，原来这俩人是一起车祸的事故双方。我们呆在CT检查室里焦急地看值班人员操作机器，不知外面响起一派嘈杂，原来在等待做CT的空间，双方来人在外面“交火”，打架，突发事件惊动了“110”。

为女伤员做完检查后，我把她转至外二科，赶紧返回科里，坚守岗位。顾不及给二线打电话，科里可能有一会儿出现了人员缺岗的情况。没办法，情况紧急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1:36，警报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出车人员赶紧出车了，临走给我撂下一句：“快去CT室，只有那名男伤员一个人在做CT，无人看护。”

飞快地按下二线的手机号，刚一接通：“快来急诊科”，外面相继来了两个喝得烂醉的醉汉，在朋友的搀扶下，拦住我要求给他们输液醒酒。

“医生马上就到，稍等。”我边答边往CT室里跑，最后把这个外伤男子分流到了外一科，省得他们聚在一个科里，再寻衅滋事。

 

 

在等待接车的空闲，我这才发现金雀路金淮阳光花园，这个心脏病的内科患者，原来又是借用我们的救护车，要求把他送到中心医院住院的。

这个病人还特地要求不鸣笛。谁还会在凌晨时间段里给你鸣笛呀，更何况我们的救护车根本就鸣不了笛。年前警笛就坏了，行政上根本就没安排上修车，连修理厂都过年放假了。

为了我们的出车安全，我们做梦都想鸣笛。把这个病人送到中心医院的过程，异常艰难。

人家急诊科也像我们一样，都忙疯了。“我们的人都快累死了，没担架，自己往楼上送吧。”忍气吞声地协助患者，把他转运到住院部九楼，一直折腾到2:35才返车。

终于回来了，救护车停在了急诊科大门前，一滩一滩的呕吐物可要小心了。

还有那一滴一滴浓稠的猩红血迹，一路滴沥到我们的医护值班室，门外、室内、长椅边，从一滴滴的前行到短暂的停留，渐渐滴沥融汇成一小片的血泊，这是一个醉酒者头皮撕裂伤的急诊就医轨迹，一路之上，历历在目。

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还有什么样的伤患需要我们接诊。

抓紧时间，往值班室的被窝里钻，想要睡一会儿，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出车班的医护人员折腾得够呛，不知不觉，腹内已空空如也，他们一时没睡意，拿出零食开吃。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他们胃口大开吃起东西来，抓紧时间补充能量。

有两个酒精中毒的男人，躺在急诊留观室里留观输液，为了监测他们的呼吸、心率、脉搏、血压，生命体征的正常，我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进行测量。

大过年的，酒气熏人的急诊病人，今宵酒醒何处？家门外，急诊室。

好不容易躺下来，刚一闭上眼，掖上被角，耳朵却不争气地开始尖利地鸣叫，间或有凄厉的“120”警报声不时响起，令人分不出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幻听。

仿佛依稀中，听到出车人员在小声议论，那个好来屋公寓附近接来的外伤患者，医护人员在交协警的协助拍照下，为他抽了血要检测酒精含量。后来，凌晨三点多来了几个人，开着一辆车，趁护士到别的病房换水的间隙，逃费了。

窗外，不时传来“嘭嘭嘭”的开车门声，好像有人在敲我们的救护车，那些前来就诊的急诊病人又来了……

（作者：张凤霞  河南驻马店市第四人民医院  急诊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