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里程碑
2013年03月号
医学进展
医生日记

东瀛研修(二)

    进修期间又得到三森先生及风湿病科各位先生的热情帮助。我们一起查房,讨论病例,看专科门诊,从中获益匪浅。

三森先生

    八月的东京,赤日炎炎,骄阳似火。我费尽千难万险,重重波折,独自一人来到了日本国立国际医疗研究中心,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风湿病研修。

    我虽未做出惊人之举,也非高官显赫,但遇见了许多好心的老师对我关爱有加。无论是授业的孙绍周老师、张鸣鹤教授、周翠英教授,还是带教过我的其他老师,对我悉心教诲,传授学业,提高心智,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甚至还有几位居住在日本的老师,如大分县的吉良先生,他未直接教过我,我业余时间跟他学习日语,师生友谊保持近二十年之久;日本山口县立医学研究中心的篠原先生及血液科其他先生,上次进修也给予帮助,至今仍时常联系。这次能够再次赴日学习,更是得到三森先生的鼎力相助。

    这次来东京是与先生首次会面,但神交已久。我三年前在山口进修时,偶然得到《风湿病诊疗笔记》,我带回国内整整阅读了一年才将全身看完,发现该书写作与普通的专业书籍迥异。不是从病因、病理、临床表现、诊疗等泛泛写起,而是叙述了作者在实际临床诊疗中遇到的实际问题,或与以往观点相悖,或是相同,或是有所偏离,作者并不隐瞒,从全书的内容,显而易见作者深厚的专业功底。闲暇之余,我又花费整整一年,将整本书翻译完,交到人民军医出版社,得到责编的好评。但牵扯到版权问题,又加上其他的因素,拖了一年,该书还要等待时日,方能成书面世。

    在翻译过程中,我通过原书附录最后的作者地址,得以与三森先生电子书信往来,疑难之处,时时向先生请教,由于我的英文水平几乎为零,某些问题,要多次讲解方能知晓,先生总是不厌其烦,令我感动不已。

    三森先生原毕业于日本最好的大学——东京大学医学部,在东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正式开始从事临床工作(他们叫入局),然后在日本自治医科大学担任讲师,随后在埼玉医科大学升至副教授。他曾在美国密执安州立大学学习多年,归国后在现在的日本国立国际医疗研究中心担任教授,后升为该院的副院长,主管教育,成为日本知名的风湿病专家。他所主编的《风湿病诊疗笔记》,是目前在日本卖的最好的风湿病著作,一共出版过13次,今年年底准备再版。

    翻译的中文本交给出版社后,我小心翼翼,请示三森先生,希望到国立医院进修,先生欣然答应。但由于首次办理出国进修事项,好多手续繁琐,先生光发各种信函达七次之多,未曾有过半句抱怨。

#p#副标题#e#

    八月一日,抵达该院时,先生等我到晚上近八点,将我安排妥当后方才归去。

    进修期间又得到三森先生及风湿病科各位先生的热情帮助。我们一起查房,讨论病例,看专科门诊,从中获益匪浅。三森先生得知我是自费来日本进修,且暂时得不到薪水时,自己替我负担了住宿费及器物使用费,我只管饮食,使我窘迫的困境得到缓解。

    我庆幸人近中年,又得良师益友,真诚地感谢先生的知遇之情。

奇怪?不奇怪!

    掐指一算,不知不觉,老王已来东京一月之久,总不能总写一些花红柳绿、天高云淡、风花雪月的咸片汤吧。由于中日两国文化虽为同根同源,但某些方面总是南辕北辙。列位听我慢慢道来。

    跟着随大流查完房后,人家各干各的活。我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觉得闷呀、烦呀,百无聊赖。半月前我主动要求跟着高桥男医生看门诊,一来解解闷,看看日本医生怎么看门诊的;二来嘛,看看美女养养眼。日本的年轻女性都是化妆的,但也不绝对。半月前就碰见一位叫古贺的美女患者,28岁,条子很正,素面朝天,没化妆,罕见。盘子虽称不上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但很耐看,越看越舒心的那一类型。尤其一双手指细长,记忆尤甚。一问原来是艺术院校学钢琴的毕业生,现在已做家庭主妇两年。怪不得如此漂亮,学艺术,像我这种歪瓜裂枣的肯定不行。这里绝无贬低某些身体残障而艺术高超人士之意。艺术生要花老鼻子钱啦,日本也一样,但没听说过潜规则;要吃苦耐劳,与医学生有一拼。毕业两三年,嫁人啦。老王不禁扼腕叹息,学了N年钢琴,都不知道正经演出过,就嫁人啦?正是青春大好年华,惜哉惜哉。但细想不稀奇,现如今仍有很多日本女性,把相夫教子当做人生最高理想,婚前的学历啊、修养啊,只是嫁个金龟婿的筹码而已。

    古贺女青年就是双手指痛,怕风冷,无晨僵,关节不红不肿。化验类风湿因子、C反应蛋白、抗CCP抗体等等全部阴性,圈外人云里雾里,一句话:化验全没事。弹钢琴累的?人家当太太两年啦,不弹钢琴啦。这种情况在国内我们叫风湿症候群,也叫风湿症状,只是一种症状,到死不变形,通俗说就是没事。高桥医生犯了难,这到底诊断什么?其实某些症状和人生一样,有时就是搞不懂,越想搞懂反而越麻烦,不如随风飘去吧。这位青年才子下了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检查:“造影核磁共振成像”。一个单纯的双手痛,做核磁共振?还造影成像?疯啦?!大炮打蚊子,机枪扫蚂蚁,搞不懂,绝对搞不懂。

#p#副标题#e#

    今天复诊,又见美女。高桥看着结果,嘴咧得跟苦瓜一样:“王先生,没什么异常。”这就对啦,有异常才怪。他有点下不来台,问道:“在中国王先生怎么诊断?”我说:“这就是一组症候群,没事。”“那你们开什么药啊?”我说:“我们在国内开汉方,总不能开止痛药和免疫抑制剂?”他点头同意,缠着我开什么汉方,我没法告诉他,祖国医学博大精深,跟你小日本一两句怎么解释的通。他挺聪明,在电脑上找医院里汉方的目录,问我哪个最适合?其实里面的都不适合,这种情况下,我一般开黄芪桂枝五物汤加温散的附子、二仙等,这里没有。倒是葛根汤沾点边儿,我郑重推荐。他倒是略知皮毛:这是治疗伤风的,不是治疗关节炎的。我没理他,中医讲究辨证论治,跟你东洋人谈不拢。他打开说明书倒是乐啦:“王先生真是高明,主治疾病写着呢,有双手痛耶!”

    美女进诊室后,他郑重其事介绍:“这位是来自中国山东大学伟大的王教授(在这个医院我一直是山大的,不是山东中医药大学的,懒得解释),我们会诊啦,你没什么事,放宽心吧。”还不错,他没开药,噼里啪啦在电脑里敲出一行字:等待自然恢复。造影核磁共振换来的是:没事,回家歇着吧。

    国内的患者还不跳起脚来骂祖宗八辈:“不开药就把人打发走!花这么多钱,医生你有病吧!耍人玩!?找抽啊!”

    细想不奇怪,单纯关节痛真称不上病。我估计艺术青年是闲出来的,真弹弹钢琴,说不定手就不痛了。

    没病,吃什么药啊!

日本的医药代表

    细心的患者到医院会发现有一部分人既不看病,也不陪人看病,到处溜达,眼里只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他们有专用的名称“医药代表”,也有人俗称“药贩子”。

    在人们心中有误解,认为这帮人靠给医生提成吃饭,抬高了药价。其实药价虚高,与他们的关系寥寥,个中原因极其复杂。在国外这是个正当职业,因为医生在学校学的药学知识,远远不能应付临床,新的药物,新的制剂,新的应用方法及进展,需要有人在厂家和医生之间搭桥。再说并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能够出国,参加各种学术会议,有的小地方的大夫,甚至连省级学术会议都没机会参加,更新知识,需要有人牵线搭桥,只不过什么事到了中国就变了味,弄得成了人人喊打的职业。

    日本的医院也有医药代表,但都是公开的,别着胸牌,上面写着某某药厂及姓名。什么事公开了,按规则行事,反而没有腐败,“阳光下没有霉菌”。我们每个周一下午5点是药品介绍会,我翘首以盼,因为周一正是浑浑噩噩不想上班时,但下午能够吃到精美的免费盒饭,令人为之一振。

    医药代表均西装革履,精神抖擞,均帅哥靓姐,盘亮条正,搞销售嘛,歪瓜裂枣肯定不适合。深色西装,大热天系着领带,好像黑社会似的。常见的姿势是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很讲究的手帕一个劲地擦汗,东京夏天如同火炉。他们的专业水平令人敬佩,肯定有医学或药学背景,可以说相关领域没有问题可以难倒他们。我曾经问过一个很刁钻的问题,女医药代表说:“非常抱歉,具体数据我一下子回忆不起来。”随手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一连串文件夹,找到了问题答案。

    他们活动的区域很局限,可不像国内一样到处乱窜,无孔不入,急得恨不能夺过医生的笔来开他们的药。尽管墙上贴着“谢绝医药代表”,其实这句话不太适合,医生真需要他们提供某些最新的医疗信息,像老王这样自费出国进修的傻帽,毕竟还是少数。国立国际医疗研究中心的医药代表,一般在门诊楼的一楼,三三两两地或站或坐,下班后,医生回家时,或到食堂吃饭时,他们会迎上前去介绍自己和产品。我和三森先生、高桥先生看门诊,看完全部患者后,护士会拿着名片进来,请示医生:某某想见你,先生是否同意。我会知趣地走开,有一次有个厂家代表陪着两位西方老外,得到允许后来到诊室,他们互相用英语交谈。

    今天晚上我去食堂买饭时,有个帅哥要跟我套近乎,我婉言谢绝:“我是进修医生,请找其他先生。”他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一个劲地给我鞠躬,直到我走远为止。

    山口医院里也有药品说明会,一般是周四下午,我们诵读完外文文献,主任便招呼他们进来讲一段。他们自备投影仪,动作熟练到位,几分钟功夫安装妥当,但没有盒饭,只能喝免费的冰镇瓶装绿茶。他们只能在门诊楼的2楼走廊里,靠墙站立,成一行纵队,一直排到医局门口(就是医生办公室,山口是综合医局,所有的医生都在一个大厅里办公),医生午间休息,或者下班换衣服时,他们就凑上前去,见到穿白衣的一律鞠躬。我在山口时搞过恶作剧,有天没事了,专门跑到2楼,我转过墙角先给他们鞠躬,那还得了,他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给我鞠躬,我转过墙角后,捂嘴狂笑,过了一番黑帮龙头老大的瘾。

#p#副标题#e#

全院病例讨论

    国立国际医疗研究中心每周四晚上均有病例讨论,在每月最末的周四,精选全院最有代表性的病例,举行最大的全院病例讨论(clinical pathological conference,CPC)。CPC参加人员较多,在门诊五楼大会议室举行,平时在病房三楼的学习室。

    今晚由消化科介绍一例反复小肠出血,最后死亡的23岁男性病例。刚进门时只发放入院时的病情介绍,随着病情介绍的不断深入,不时有人发放新的病历。每讲到一个阶段,大家可以提问,我当然也要举手提问。因为本例病人最终死亡,进行了病理解剖,最后由病理科医生介绍尸体解剖的结果,分析最终诊断。

    凡是学医的都知道,病理诊断是终极诊断。我们平时做的诊断俗称“隔皮猜瓜”,是根据病史、体检、化验及影像学资料,最后综合判断,只能是可能诊断,在医学上“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好多患者及家属不理解为何让他们反复检查,而如果与最后的诊断不符合,又控告你检查不彻底,耽搁治疗。中国的医生是带着镣铐跳舞。出于国人的世俗偏见,最后又不能尸体解剖,试问怎么提高诊疗水平?

    此例病人最终有病理解剖的资料,非常完美,给临床医生提供了莫大的支持,对逝者也是种安慰。

    记得我主管过的一个病人,当天下午我自己给病人做了深静脉置管,把我累得差点虚脱了。一点儿不夸张,进行不常做、不熟练的操作时,不光消耗体力,而且对脑力也是种考验。平时那么多兄弟姐妹每天磕头碰面,那天邪性了,都没空。惹得我骂街:“都不来帮忙,存心要看老王的笑话是吧。”真没想到次日病人死亡,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要能够预知此结果,我干嘛要置管,应该给他做骨髓穿刺,最起码能够留下资料。直至死亡,我只能怀疑是嗜血细胞综合征(hemophagocytic syndrome,HPS)。而今晚讨论的就是EB病毒感染后出现的HPS。这里不愧是国立医院,能够尸解,留下宝贵的资料,让每个医生吸取经验教训。

    试问咱们能做到这一步吗?在这里还是奉劝年轻医生,如果有机会,一定看看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真的出乎我们的想象。

(作者:王占奎 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风湿免疫科)

Copyright 1994-2015 Cinkate.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 沪ICP备10014127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