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卷直了

他，每周三次，如电力十足的时钟一样准确，按时到达血透室，顺着顺序走近血透机，然后像回到家的主人，与肾病病友交谈，谈谈天气、说说家常，病友们常常忘记了穿刺针的粗大，与给他穿刺的小护士、老护士谈笑，谈谈年轻的话题，说说他员工的故事，小护士常常忘却了技术不娴熟的拘窘，老护士则常常忘却了岁月催人老。我呢，是在他开始了血透的4个小时里与他熟悉起来的。

他大学读印刷专业，毕业不久开了一家印刷厂，效益可观，堪称成功人士。在我稍有空暇时候，他跟我说：“王老师人很好，医术也高明，可还是没能保住我的肾，你是王老师学生，将来一定行的，未来要靠你们了，努力呀！”

“我永远都不会超越王老师的，王老师都没能保住你的肾，我们谁都没办法”，虽然他有温馨的羊毛卷，但我还是实话实说——面对现实的确很无奈！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与我探讨“外面的包治专家”，“河南有个祖传的中医，治好了很多个尿毒症，我收到几个尿毒症患者寄来的病历……”“山东潍坊有个肾病医院，你知道吗？肾小了能治大……”，我猜想，他有点后悔没能在血透前到“外面”看看或者还有点想出去看看。

“肾脏纤维化了就是硬化了，它不会再软化再恢复了，外面的专家都是骗人的，还有享受国务院津贴的呢！”我猛猛回击他，让他这个受了高等教育的人不要心存侥幸，其实我有点气愤，他好像有点不信任我们。

羊毛卷怎么直了？

一天，他来血透，带来一份《健康报》。他看报，我查房，像平常一样，而在他不愿看报我又没事做的当儿，我还是被他叫过去，“研究生，你看干细胞研究几乎应用于生命科学和生物医药的所有领域，这说明干细胞造肾还是有希望的，我还是有希望的，是吧？你推想推想，什么时候能实现呢？”说着说着，他兴奋得跳了起来，像给自己找到肾脏一样，然后我听到了血透机的报警声。我何尝没兴奋过，然在这个时髦领域又有几多收获，“快了，你肯定能等到……”，我只能敷衍回答，“研究生，来，你来”，在我屁股还没坐热凳子，他又叫我了——我有点烦，“你说，后基因时代……”他又在考验我了。

就这样，25次血透100小时我常被他呼来唤去，我愿又不愿地接受了比我导师还多的考试；还好，时光不逆转，2个月的血透室轮转终于结束了。

2年也很快，我再次回血透室工作的时候，他的血透记录依然还在。我打算尽可能回避他的目光，不把他当成有特殊羊毛卷的人，可就在记录好他的血压再一次四目以对的时候，我惊奇发现——他的羊毛卷直了，我呆在那里。

“研究生，回来了，嘿！研究生，回来了？”

“啊？啊！”我嗯啊之后仍百思不得其解——羊毛卷怎么直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伺机与他搭讪，“你头发以前不是自来卷吗？”“是啊！不知为啥透着透着就直了，而且直得很，研究生，你研究研究，难道血透能改变基因吗？”他拉着自己的直发展示给我，“基因肯定改不了，可能维持自来卷的物质透没了”，我推测着回答他，暗地里，我还在惊奇中，接下来与他的谈话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的心底燃起了一盏灯

发现羊毛卷直了以后，我的心底像燃起了一盏灯，照亮了一条我行医的路，而且耳畔常常萦绕着鲁迅的那句“路是人走出来的”。从那以后，我们无所不谈，我们成了朋友，他关注干细胞移植研究进展，推动我也不能丝毫懒惰；他把住后基因时代的脉搏，督促我也时刻关注后基因时代的成就，与他俱进，共同探索生命奥秘和延续生命之法宝，我再不无奈和厌烦。

转眼间研究生毕业已5载，离开他已有5年。血透机、人工合成膜更新迭代，治疗IgA肾病的免疫抑制剂也彼去此来，但我一直看我的对家，与其为友，看其容貌，看其内在的可测的质、可量的量，从不想当然，予我的病家选择最适合的血透膜，予我的病家选择最恰当的治疗药物；这5年，我面临诸多难题与挑战，但我从不退却，与时俱进，扎根于我的病家，办法总会有的。

（作者：赵艳玲温州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肾内风湿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