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哈佛大学科学史与女性、性别、性问题研究领域的副教授Sarah S.Richardson及其同事在《自然》杂志撰文指出，女性妊娠期的经历对后代造成的影响是人们一直都感兴趣的话题，但对于同样可以影响后代的父亲、家庭生活以及社会环境等因素，人们却很少关注。

人 们经常会在媒体头条上看到与女性妊娠期相关的研究结果，比如《母亲孕期饮食可以改变婴儿的DNA》（英国广播公司）、《祖母的经历会在后代的基因上留下印 迹》（探索频道）、《9/11事件中幸存的孕妇会将创伤传给后代》（卫报）等。大众把太多目光都聚焦在母亲妊娠期可能对后代造成的影响上，把后代出现的问题或疾病大多都归咎于母亲。

都哈理论

DOHaD (Developmental Origins of Health and Disease，音译“都哈”)，即“健康与疾病的发育起源”，是一个近年来国内外专家通过大量流行病学研究后提出的关于人类疾病起源的新兴医学概念。

都哈理论作为当前医学界最为前沿的研究领域，强调了孕期宫内环境对于胎儿长期甚至多代健康的影响，对准妈妈们的孕期健康有很重要的指导意义。除了成人期的生活方式和基因遗传之外，生命早期的环境因素包括营养也会影响某些成人非传染性疾病的发生风险。

都哈理论认为，除了遗传和环境因素，如果生命在发育过程的早期（包括胎儿和婴幼儿时期）经历不利因素，如营养或环境不良等，将会增加其成年后罹患肥胖、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疾病的几率，这种影响甚至会持续好几代人。

都哈理论可给父母和儿童提供理想化的指导，但它可能会过度夸大和过于简化研究结果，并把女性推向一个“替罪羊”的角色，甚至有可能使孕妇受到过度的监视和控制。Richardson教授对此非常关注，他希望其他研究者、新闻媒体以及记者都能意识到，他们的一些不负责任的言论可能给女性造成伤害。

许多事都会责怪母亲

如果一个孩子看起来很瘦，像是有病的样子，大家可能会去责怪他的母亲，认为他的母亲没有尽到抚养的义务和责任。1970年，人们发现女性在孕期大量饮酒会导致胎儿患上胎儿酒精综合征（fetal alcohol syndrome，FAS）。1981年，美国卫生局指出，孕妇没有所谓安全饮酒量。孕期被禁止饮酒，孕妇饮酒甚至被认定是违法行为。美国许多酒吧和菜馆也被要求在墙上张贴“孕期饮酒会导致婴儿出生缺陷”之类的警告标语。很多没有过量饮酒的人也在孕期一点酒也不喝，但这些措施似乎并没有让FAS的发生率下降。

虽然孕期过度饮酒的确可能伤害到胎儿，但适度饮酒的危险性似乎被夸大了。近期，丹麦一项研究显示，未发现孕妇适度饮酒会对胎儿造成不良影响。但几乎所有媒体上关于孕期饮酒的警告都将孕妇饮酒行为一棒子打死，孕妇只要喝上一小口酒，她们都会因此而感到极度内疚和自责。

1980年～1990年，吸食高纯度可卡因的人迅速增加，引起媒体对“可卡因成瘾婴孩”的高度关注。吸食毒品的孕妇被剥夺了社会福利，甚至被押送去监狱，她们对孩子的监护权也被剥夺。如今，虽然人们了解到可卡因对胎儿的伤害程度并不比烟草或酒精要高，可对吸毒孕妇的刑事起诉事件仍有发生。

1970年以前，“冰箱母亲”（对情感冷淡的母亲的蔑称）被认为是儿童自闭症的元凶。后来，医学教科书上还将胎儿畸形、心理缺陷和犯罪倾向归咎于母亲在孕期节食和情绪紧张，以及其周围人的不良影响。在这个问题上，人们过分强调母亲对胚胎的影响。

当前的都哈理论研究非常强调母亲个人对胎儿健康的影响，而父亲、社会等其他因素的影响却几乎未被注意到。

少一些不负责任的报道

2013年，WebMD网站向人们展示了什么才是负责任的报道。他们在一篇报道中指出，一项研究显示女性在孕期患流感，婴儿成年后出现躁郁症的风险会增加4倍。但研究同时强调，婴儿成年后出现躁郁症的总体风险还是比较低的，而且躁郁症也是可以治疗的。这项研究指出，女性在孕期患过流感与婴儿成年后出现躁郁症并非因果关系，而且这篇报道的题目中也没有出现非常吓人的数字来吸引眼球。这才是人们所需要的科学报道。

然而，2012年的一篇报道就有点断章取义了。文章指出，孕期饮食中脂肪含量较高的雌性大鼠，它们孙辈的癌症发病率为80%，而对照组仅为50%。但这些报道并没有提到大鼠本身就是癌症发病率较高的，也没有提到这些雌性大鼠的曾孙辈的癌症发病率反而比对照组更低。

此外，这项研究在不同网站的标题也不同，比如“为何要担心祖母的饮食习惯”，“吃薯条前想一想你影响的不只是两个人”，标题虽然吸引眼球，但这样的标题并没有客观地反映研究的内容。

论据不充分、断章取义的问题 在一些本意良好的教育资料中也会出现。例如，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研究人员办的网站里有这样一个观点：支持和照料怀孕妇女。网站的一段视频描述了一个19岁男 孩抢劫入狱后被释放的故事。旁白说道：“这个男孩的品行不端可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么照料好孕妇是否可以成为一种防止犯罪的有效途径？”这些暗示其实 夸大了现有研究结果。

其他因素也会影响后代健康

目前，越来越多都哈理论研究认识到，父亲和祖父也会影响后代的健康。研究显示，节食和压力能够引起精子的表观修饰，并增加后代患心脏病、自闭症和精神分裂症的发生风险。人们正越来越多地认识到，父亲对母亲心理和生理状态存在影响。另外其他因素，包括环境因素、种族、营养、环境、有毒化学物质等，都能对胎儿造成影响。

从大的视角来看，都哈理论给 提高女性与男性生活质量方面的政策提供了基本原理。但这些研究结果不应总是被用来教育或警告女性。2014年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在一则对小鼠表观遗传学 研究的报道中说道：“如果你不想孩子出生后一生都受到肥胖的困扰，请在孕期保持健康的饮食。”试问，对没有时间和条件吃到健康食物的女性来说，她们如何遵 循这个建议？

因此，Richardson教授强烈要求科学家、教育者和记者，在做出任何结论前都需要想一想，都哈研究的结果在公众讨论中可能被怎样解读。虽然人们并不否认健康生活习惯在孕期是十分重要的，但参与研究和报道研究的所有人，都应该尽力向人们表明，这只是初步结果，尚不能对日常生活提供指导。

指责女性的背后应注意的几个方面

在指责女性的背后，有4个方面需要引起注意。

首先，应避免将动物研究结果直接推及到人类身上，实验室的动物寿命短，产崽数多，动物是一种理想的实验材料，但动物实验结果并不能代表人类的试验结果。

第二，应同时强调父母双方对后代的影响，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会对后代产生影响，不应该将后代出现的任何问题都一味归咎母亲。

第三，应考虑到遗传的复杂性。虽然母亲的一些行为和宫内环境可提高或者降低某些疾病的发生风险，但其他如遗传、生活方式、收入以及环境等因素相互作用也将对后代产生影响，事实上我们对后者的了解还太少。

第四，要认识到社会因素对后代可能产生的影响。都哈研究表明，许多来自子宫内的、会对后代产生不良影响的压力因素都与社会阶层、种族和性别相关，这说明我们更需要通过改变社会相关影响因素来改变健康水平，而不是女性个人提供解决之道。

Richardson教授指出，尽管呼吁不要什么都责怪母亲可能会削弱对都哈理论的研究热情，但却能帮助在不限制女性自由的条件下改善她们子女的健康。

（作者：宫健、沈颖）

参考文献：Nature 2014;512：131-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