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打工机会

1989年5月我来到了芝加哥。完成了大学的注册手续后，在走廊上遇到了几个中国留学生，得知他们比我早两年，同样也来自上海，我便迫不及待地向他们询问打工的可能性及规矩。一个名叫姜海翔的免疫系博士同学热情地向我介绍，打工分校内及校外，校内通常是在图书馆、健身房等地方工作，但大多职位都被美国学生抢占了，根本没有中国学生的机会；剩下的就是到餐馆等地打工，称之为校外。美国餐馆需要劳工许可，只有中国餐馆才敢非法雇佣我们这样的学生。他告诉我，他在一家中国快餐店打工，每天5点上班，干到晚上10点；收入相对来说还可以，尽管奖学金很低，妻子还患系统性红斑狼疮，他的银行存款还是能逐月上升。他在我的请求下，答应为我留意机会。

不久，我接到姜海翔的电话，他要到佛罗里达开会，并带全家去度假，让我顶替他在快餐店打工，并嘱咐我，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表现好，老板可能会长期雇佣我。“你最好备一辆自行车，每天下班就来打工。”

Flea Market购买自行车，锁比车贵

我很兴奋，连忙找到我的美国医生朋友Dickson，请他带我去买一辆自行车。Dickson是出生在美国的华裔麻醉医生，他曾经和我说过愿意开车载我购物。“去哪”，Dickson问道，“Flea Market”，我回答。我曾经搭中国朋友的车去过那里，足有两平方公里，平时是一大片空地，每逢周末则是小摊贩云集，他们临时设摊，从家具、日用品到电器，应有尽有，兜售的人均是穷人。

“你指路”，Dickson在我的指引下将他的新奔驰开向黑人区。他不断地在问我：“你确定路对吗？”我从容的回答：“Yes”，因为我去过。穿过停满破车的停车场，我们开始徒步转摊。Dickson好像很紧张，他不停地四处张望，反复地问我是否找到目标了。经过讨价还价，我以九美元买了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Dickson舒了一口气，他转身拉我就走。摊主提醒我应该再配一把锁，但Dickson冲我不耐烦的吼道：“换个地方，我给你买”。我有些茫然，疾步奔向停车场，将自行车装入后备箱，跟着他上了车。Dickson不顾超速违章的风险，猛踩油门，像是在逃亡。

我们到了超级市场Sears，花11.99美元买了一把钢锁。后来才知道，那个Flea Market是个被盗物品的销赃场所，也是犯罪高发区。至今想起来，我还对Dickson怀有内疚，我的无知造成了朋友的恐慌。

残酷的快餐馆打工经历，薪水全无

我准时骑车来到餐馆，老板威严地坐在那里，是一个60岁的台湾老兵，没有一点笑脸，周围有20张小饭桌。我打了个招呼，刚要坐在他对面，便听到一声吼：“不许坐。”我下意识的从骑马蹲裆的姿势撑起身子。“听说你在大陆是医生？”他抚着茶杯斜眼问道，我回答是。“放下你医生的臭架子，在我这，你就是一个打工的。餐馆打工是不准坐的。”

我愣了一下，感到颇受侮辱，但还是忍住了。他吩咐给我的任务是，一上班，将虾及鸡翅用面粉裹上，过油，做成半成品，存入冰箱，待客人点菜后，我负责将半成品再过油炸熟，配合大师傅准备菜码，并且不间断的穿梭于厨房及餐厅间上菜、清台。

每天晚上九点半开始吃饭，通常是一大锅炒饭，同大师傅一起吃。或许是饿过头的关系，我的胃口极差。大师傅告诉我，是在厨房被油烟噎住了。每天晚饭后的最后节目是换油，将直径一米五的油锅以铰链吊起，放在滑轮车上，推到后院，用过滤网将油过滤，再将残渣清除，并把老油与新油混合，高度达到油锅的三分之二刻度，为第二天备用。

单调的工作根本不用动脑子。大师傅常夸我肉切的整齐、虾剥的干净、往返上菜会计算、换油会用巧劲，不愧为受过教育。当我刚刚得意地想走走神时，就听到老头的吼声：“不要停下来，把桌子再擦擦。”他告诉我，只有放下身段，好好打工，今后才能像他一样当上老板。他的一双眼睛像激光雷达一样，锁定着我，在躯干的代偿下，头部以360度的转角监视着我。一天下来，精疲力竭，躺在床上，我怎么也挥不去那双盯住我的浑浊的老眼。

终于，姜海翔全家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让他赶快到餐馆交班。老板当着朋友的面批评我眼里没活，有臭架子，嫌弃他们的饭不好吃，要减我的工钱。当时的法定最低工资是每小时2.5美元，他答应付我每小时2.25美元的薪水，但因为我“表现不好”，他要给我2美元。老板意识到我不满意，鼓励我去告他。他太清楚了，非法打工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只能受到制裁。我愤怒的告诉他：“老子不要了……”

电线杆边的旧自行车，似曾相识

跨出大门，空气无限地好，我心情无比舒畅。总算体验了，总算解脱了。

我习惯的掏出钢锁钥匙，奔向停车位置。咦，自行车呢。门前的电线杆旁，一把被大力钳切断的锁趴在地上，车被偷了。

后来，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我看到了我的自行车。朋友得意地告诉我，他在Flea Market用8美元买的便宜货，骑得挺好。我哭笑不得，我诉说了我的自行车及快餐馆的故事，并告诫他看好那个宝贝。

如今，芝加哥正在申办2016年奥运会，Flea Market因脏乱差、贩毒销赃、重案频发，被芝加哥市政府强行关掉了，将土地卖给了州立大学。姜海翔毕业后当了教授，他告诉我，那个餐馆被转让给了一个留学生，据说生意不错。

18年后的一天，我路过那个熟悉的餐馆，看到门口的电线杆旁停着三辆旧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