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秋天,天还不是那么的冷,深夜时分,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看着眼前这几栋黑乎乎的建筑,我的心里却是那样的激动和兴奋。那是1998年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来到了在肾脏病从业人员中有着极高声誉、中国肾脏病研究的最高学府——南京军区总医院肾脏病研究所。受科室主任的指派,我要在这里进行为期一年的肾脏病理专项进修学习。
在科室报到后,我就来到了国内一流的肾脏病理诊断名师——陈惠萍教授跟前,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一些情况后就准备在这里进行学习了。这时,我才了解到,病理室还有一位诊断医师曾彩虹,这段时间她正在休产假。所以,这时做病理诊断的实际上就只有陈惠萍教授一个人,和我一起进修的其他人员都开始羡慕我了,说我运气好,可以接受陈教授的言传身教了,我听了也比较高兴,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可是,酸甜苦辣的生活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最初的一个月里,陈教授并没有给我布置明确的任务,就是让我在她看片子的时候和她一起看片,有些比较难的就会给我讲解,其他时候只是让我看书,看以前的报告、阅读以前的切片,有疑问了可以直接问她,并且给我一本英文的肾脏病理学著作。就这样,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我感觉比较轻松——白天阅片,晚上看英文著作,闲暇的时候也比较多,于是我和实验室的人就逐渐熟悉了。这里有我的师姐、还有和我同期毕业的,也有从我们学校到这里读研究生的。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我在陪陈教授出完报告后,她冲着我说“以后你来出报告吧”。我当时一下就有点蒙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要说平时看片的时候都是听您老人家在解说,现在一下子就要让我主持工作,还真没有把握呢。可陈教授却不在乎,“有我在呢,你先出报告,我再来给你纠正”。好吧,早晚都有这一天的,我一下就开始进入到了实质性的工作中,这让我们这一期的进修人员们都羡慕不已。
南京总院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肾脏活检病理作为肾脏病诊断中的极重要手段,对诊断的准确性有很高的要求。我开始出的报告经常会被陈教授修改得面目全非,基本上就等于是她重新出了一个报告。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的,修改的地方就开始减少了。虽然直到我进修结束的时候仍不能够做到完全正确、一字不改的地步,但基本上能够做到九成以上了。
每周一晚上七点半开始的临床病理讨论,是全科人员的一次大聚会。因为黎磊石院士只要在南京,是必然要到会的。就是在这样的讨论会上,我才真正认识到肾脏病理必须要和临床紧密联系和结合,才能做到准确的诊断。这是我在这里学到的第一个重要课题。
随着进修的深入,压力越来越大。晚上宿舍的人比较多,我就到实验室里看书。渐渐的我发现,这里的下班时间基本上是在晚上十点半以后,大多数人都会在七点半以后到实验室里继续看书学习或者做实验,而这些教授们也是这样,包括黎磊石院士,只是他会在十点钟以前离开。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也习惯于晚上到实验室看书学习,或者做点其他的事情。有两次因为和朋友们出去玩,我晚上没有去实验室,第二天还被陈教授批评教育了一番。
每个星期中,最兴奋、最提神的就是周五上午的院士查房时间。这天上午,黎磊石院士会在九点钟左右到病房,对重要的病人进行查房。这个时段也被广大的研究生、进修生公认为是一周中最重要的时刻。想想看,当时中国肾脏病学界仅有的一位院士进行查房,有几个人不想去参加?
当然,不参加那天查房的人还是有的,那就是被查患者的经管医师和上级医师——黎院士的严格和大脾气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想被他臭骂一顿吧。有一位经管医师因为对患者病情的描述不是很准确,就被黎院士当着众人的面痛骂了一顿。我们做的肾脏病理诊断如果表述不严谨也会被他奚落一番,可以说,科里面几乎没有人没被黎院士骂过。
因为大家都被骂过,所以有时候,如果被黎院士小小地表扬一下就会非常得意了。其实黎院士是一位知识渊博、口才极佳的人,平时还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有时候研究所在学术活动的时候听他的评点真是一种享受。
研究所的工作分为临床工作和研究工作两部分,而且研究所安排有不少的读书报告会和学习讲座,还会定期举办一些讨论会。在进修的日子里,我有幸参加了不少这样的活动。研究所对前沿进展非常关注,经常会让研究生或临床医师进行一些小综述的汇报,然后黎院士会对这些问题进行点评,有时会在这些学习中总结出自身的不足,找出问题的所在,并要求大家努力整改,黎院士经常说:“这里是肾脏病研究的国家队,所里的要求就是要高标准严要求。”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上级医师压下级医师,大家的压力都很大。不断地需要看书学习,不能有半点松下来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实行五天工作制了,可研究所还是只休息一天,而长假期一般也不能全部用来休息。
在我进修的最后几个月里,研究所要举办一次全国性的肾脏病理学习班,因为人手不够,我有机会帮助陈教授准备各种授课资料,这样我和陈教授之间的交流也更多了。要在电脑中录入很多的文字资料,这种繁复的工作虽然枯燥,但对于我来说,却有着极大的诱惑,因为在录入的过程中我又系统地学习了一次常见的肾脏病理特点及其临床表现和诊断要点等等,这种被动的学习过程极大地巩固了我的肾脏病理知识,为我以后的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学习班举办得非常成功,我不但学习了专业知识,还对办会的过程进行了学习。同时还和陈教授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南京是中国的六朝古都,这里有著名的中山陵,也有残破的明故宫,有缠绵的莫愁湖,也有多情的秦淮人家,有古时江南最大的考场以及孔庙,也有神秘的南京紫金山天文台,还有广阔的玄武湖、国民党的总统府和纪念烈士的雨花台。虽然我在南京待了一年的时间,但这些旅游景点还是我后来出差到南京的时候才逛了一遍。
时间悄悄地溜走,转眼间,学习结束的时刻就要到了,这里的学习有苦有乐,苦是因为严格的要求和精益求精的态度,因为要不断前进,所以经常会觉得有很大的压力;乐是因为有这样严格的学习氛围,让我真正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而这些都是我今后前进的基础。今天,有时候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还是会不觉感慨,要是有机会,还是要去那里学习,而这一次,将会有更多更多的收获。
(作者:李敛 重庆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 肾内科)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我在陪陈教授出完报告后,她冲着我说“以后你来出报告吧”。我当时一下就有点蒙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要说平时看片的时候都是听您老人家在解说,现在一下子就要让我主持工作,还真没有把握呢。
因为大家都被骂过,所以有时候,如果被黎院士小小的表扬一下就会非常得意了。其实黎院士是一位知识渊博、口才极佳的人,平时还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有时候研究所在学术活动的时候听他的评点真是一种享受。
那一年夏天,我突然被派往苏北某县医院的血液净化中心。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当地医院都已成为股份制私有医院,医院之间以回扣竞争病人,也以高薪竞争医护人员,这家县医院血液净化中心的护士就是被对门的中医院高薪挖走了。几乎是一夜之间,中心内人去楼空,需要透析的病人不得不转入他院。而血液净化护士不是所有护理学院毕业的护士都能立刻胜任的工作,他(她)们必须经过半年专业培训才能上岗。
这家县三甲医院的院长、护理部主任立即驱车来到我们省厅医院,向我们求救。正在上班的我临危受命,甚至只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随车去了苏北。
到了医院,我一边重建血液净化中心,一边帮助医院培训专科护士,过程当然很艰苦。不久,一些病人闻讯也相继回来了。
身在基层医院,我才发现透析治疗费让这里的许多病人望而却步。那些年,大城市医疗保险已经普及,县城却没有,尤其是农民,他们没有农保。即使医院已把透析费降至300元/次,血透仍然像是个无底洞,可以使任何人倾家荡产。因此,这里的病人状态都比较差,透析期间并发症很多。由于不能保证每周2次~3次的规律透析,我常见到某些病人半夜来急诊透析,以后很多天都见不到这些病人,再见到他们时可能就是肿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有的人到昏迷了才被送来,也许就没得救了。
记得有一个女病人大约40多岁,是县郊菜农。她的透析全部自费,按规定,医院减免她50元/次的透析费,但因为她家里收入完全靠她和老公种菜,一个儿子还在上职高,要维持透析,负担依然很重。尽管家徒四壁,但家人还是尽力保证她每周2次的透析,因此她身体的状况还不错,性格也很开朗,平时和所有人都有说有笑。为节省路费,每次都是她老公用改装过的自行车来回接送。
一天,她突然对我说:“等过了这个月12号我就不来了”。当时我没在意,因为有些病人在这里透析一段时间会换医院,或嫌距离远或被其他医院给些小利拉走。
那个月12日后,这个病人果然没来。十几天后,她儿子带钱来结账,因为她还欠着我们几次透析费。
孩子告诉我:“妈妈死了。”我很惊诧,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孩子说,这个月12号是妈妈45岁生日,她破天荒第一次要求爸爸给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一家人高兴地给妈妈庆生。谁知13号早上,妈妈就不吃饭了,自己穿了一身过年都没舍得穿的新衣服躺在床上。下午本应是到医院透析的时间,妈妈说她不去了,以后也不去了,不能因为她的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光,她要让爸爸和我好好过。
“任爸爸和我怎么劝,她也不肯去医院,每次都是爸爸流着泪喂她吃一点点东西,但渐渐地,妈妈身上就肿得很厉害,后来就喘不上气了,也吃不下任何东西。爸爸要背妈妈去医院,妈妈求爸爸让她好好走。”
孩子告诉我,妈妈昏迷前只跟自己说了两件事,“一是要我好好学习,将来能找个好工作,让爸爸今后能过上好日子;二就是我家还差医院三次透析费,等办完她的后事,要我一定来还上,还要替她谢谢这里所有的叔叔阿姨对她的照顾。”
听着孩子的诉说,我的眼睛全湿了,默默地给孩子擦干了眼泪,自己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现在,那里的情况不知怎样。但愿医疗保健能惠及平民百姓,让所有的人都有权享受生命。
(作者:马逊 江苏省人民医院 血液净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