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确定考虑好了？”

    “我确定，我会为这个决定负责的。”

    “那好，请您在这里签名。”

    “好的，是这里吗？”

    坐在面前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他握紧笔杆，严肃而郑重地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声明放弃治疗的文书。

    写完最后一道笔画，老者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一丝多日不见的笑容浮上眉梢。老人性格开朗，入院时爱说爱笑，但自从确诊患了恶性肿瘤后就再没有看到他笑过。一开始家人要求对患者隐瞒病情，但老人坚持要知道真相。经过评估和慎重考虑，并与患者家属充分沟通后，医生把病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患者。

    老人从此沉默起来，但各方面还积极配合。看得出，他在认真考虑着什么。病房里有不少和他患同样疾病的患者，有的已经手术，带着喉管和鼻饲管。老人在观察，有时也与这些病人及他们的家属交流些什么。在一个下午，他找到主管医师，详细了解了目前对于这种疾病的治疗方法、预后以及治疗时可能产生的痛苦等等。我觉得他正在深思熟虑，也许在准备做一个重大决定。两天后，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放弃，或许是另一种治疗方式。

    治疗的基本目的是减轻疾病带来的痛苦，在允许的条件下争取获得完全康复。但不能忽视的是，治疗带来的巨大痛苦，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有时甚至超过了疾病本身。

    现代医学对很多疾病尤其是恶性肿瘤是无能为力的，但是由于道德和社会伦理的影响，明知不可为但不得不为，于是，在很多情况下，个人和社会在徒劳地付出极大人力和物力的同时，还给患者造成巨大的痛苦。

    几乎所有人都愿呆在家里平静地离去，没有痛苦折磨，家人环绕告别。人文关怀与不适当的医疗相比，更注重为病人提供舒适和尊严感，让他们能安然度过最后的日子。有研究发现，生活在临终护理所的终末期病人比患有同样疾病但积极寻求治疗的病人活得更久。

    那位老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活得有质量，而非数量。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不也正是这样想的吗？死亡有多种形式，最好的应该是：有尊严地死去。每个人的出生不能自己把握，但死亡却可以自己做主。

    放弃治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论是对于医生还是对于患者。

    医生对现代医学的了解使得他们很清楚医学的局限性。几乎所有的医务人员在工作中都目睹过“无效治疗”。在奄奄一息的病人身上采用一切最先进的技术，来延续其无质量的生命。病人会被切开、插上导管、连接到机器上并被持续灌药。这是一种 “合理的”折磨，而患者却对自己的身体丧失了决定权。许多医生为避免这样的结局而提前给出类似情况下放弃治疗的选项。但面对患者，出于道义的考虑，建议患者选择放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患者和家属由于对医学知晓甚少，许多时候可能并不了解什么是“合理的治疗”；或者当沉浸在巨大的迷茫和悲痛中时，往往不会去仔细询问，甚至连医生的话也只能心不在焉地听着。在这种境况下，患者自己以及家属就会作出错误的选择，不计成本、不管痛苦、不顾实效，只求能对患者做点什么。于是 “治疗”就开始了，医生们只能尽力做“所有能做的事”，无论合理与否。知识的不足、错误的期待是导致错误决定出现的主要原因。

    “放弃”的意思，并不是说放弃健康和生命，而是换一种自己想要的方式，并从中受益，减少额外的痛苦。

    每个人都想有尊严地离开，不是吗？

（作者：刘付星 山东聊城市人民医院 耳鼻喉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