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日记
2017年04月号
医学进展

宝贝对不起

作者:李胜光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第一附属医院

那天是我家宝贝的5岁生日。正好头一天我值夜班,下午休息,可以为他举行一个我早已安排好的家庭小仪式,告诉他已是大孩子了,以后做事要像个男子汉。
可能是天公作美,我从联机电脑上看到上午挂号的患者并不多。第一个病人,男性,35岁,一听便知是北京本地人。在我询问病情之前,他家属跟我寒暄了几句,说是他母亲找我看过病,觉得特别好,所以推荐他来。听到这些慕名求医的话,我悠然自得,同时也没忘记给他仔细地问病、查体、做检查。初步考虑腰间盘膨出压迫了神经,也不排除外脊柱关节炎。
病人自带的骨盆片因为肠气太多,骶髂关节显示不清。我曾在实践中观察到,一般情况下,如果行骶髂关节X线检查之前不做肠道准备,约有一半的片子是无法判断结果的。为了节省时间并提高效率,我申请了骶髂关节的急诊CT。不到半小时,片子出来了,果真见双侧骶髂关节数个层面均有糜烂性改变,诊断强直性脊柱炎,定下方案后让他去骨科看有无腰间盘膨出。
第二位进来的是个复诊的强直性脊柱炎患者,男性,18岁。他轻松地走进诊室,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告诉我他几乎完全好了,这次是取药来的。根据他的病情恢复情况,我对方案做了简单的调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前几次就诊的经历又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
记得初诊时他主诉下腰痛2个月。听他说话的口气是想用生物制剂,但考虑到患者年纪小,病情尚属早期,加上生物制剂存在某些不可预知的风险,我给他定了个常规的方案。
患者用药2周后,症状不见好转,反而出现左髋关节疼痛。第二次就诊时他怒气冲冲,最后竟然拂袖而去。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再来找我,但出乎我的意料他又来了,而且态度变得毕恭毕敬。我维持了原来的方案,调整了部分药物的剂量,外加一个活血化淤的药物。这次是他第三次复诊。我欣慰地看到,变好的不只是他的病情,还有他的桀骜不驯。
又看了三个病人,上午很快过去了。我正要准备更衣回家,这时呼机响了起来,通知我参加两个会诊,一个是外院一特殊病人,另一个是院内联合大会诊。我的天,哪一个也推不脱!我知道,下午休息不了了,干脆接着看病人吧,只要能准点接孩子回家就行。中午,孩子妈来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晚些回家,让我务必记着接孩子,我告诉她没问题。
上天还是挺照顾我的,下午的两个会诊顺利结束了。从会诊科室回来的路上,我已想象着如何第一个把孩子接出来。说实话,我接孩子的机会并不多,但我经常设法第一个把他从小朋友中间接出来,这样每次不仅使他惊喜,还能使他在小朋友中间很有自豪感。
我想今天一定能再次给他惊喜。回到了门诊,我看到大多数诊室门前都没有病人了,各位医生也正准备着下班。这时,我注意到我的诊室对面椅子上坐着一个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旁边陪同的可能是他的父母。见我走过来,年轻人试图站起来,但没能如愿。他母亲急切地问我是不是李大夫,我说是的。“总算找到了,总算找到了。”她重复说着,眼里闪着希望和泪光,随后我就知道了以下的故事。
年轻人得的是强直性脊柱炎,用了许多种药物不见好,尤其是右膝关节反复肿胀,行走都成了问题。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眼看着就这样倒下了。一家人卖了祖上的房子,才得以从山西到北京来看病,经病友的介绍来找我。其实上午就到了,但是给人拐去了一家小医院,拿了三千多元的中药。
这时我才注意到,旁边有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一包包的东西。我耐心地听完了他们的故事,出于对医托的深恶痛绝,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希望能退掉那些中药。让人庆幸的是,后来他们成功了!等我仔仔细细看完病,定下治疗方案后,已经快晚上6点了。
送走了他们,我感到累了,正准备回家,这时突然想起我还没接儿子!我十万火急地收拾好东西,飞奔去取自行车。路上,我的小灵通和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一看,小灵通是一外地号码,我知道,我给患者预留的咨询时间到了。手机是个未知来电。
我先接了小灵通,是一个月前找我看过的病人,按我的方案治疗后症状无丝毫改善,我已经接过她的N次咨询电话了,在电话里给她改了N次方案,但就是没效果,我都怕接她的电话了,因为每次她的电话没10分钟完不了。
这不,又来了。没辙,只好让她另找时间来京复查(后来,她真的来了,而且证实了我的一次误诊——她竟是强直性脊柱炎,方案重新修正后,痛苦慢慢解除了)。这边听她的电话,那边手机在重复着同一个未知电话,而且一遍遍地响个不停。我已顾不上接任何电话,等我到幼儿园时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
谢天谢地,门卫室还亮着灯,我冲进去,只见一个老太太正在里面搞卫生。我向她要孩子,她说园里已经没有孩子了,全接走了。“什么!”我简直是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腿直发软。镇静了一会儿,我恢复了神志,决定到三层孩子的班里去看看。
他们班的灯还亮着,我惊喜之下,冲进教室,看到有位老师正跟我孩子对坐着说话。见我进来,孩子并未如我想象那样,远远地跑过来扑到我身上。我连忙跟老师说着十万分抱歉,小宝贝慢慢地站起来,移着小步走到我的身边。
一路上,他半天都没说话,快到家时,才开口问我:“我让老师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没人接呀?”我没有回答,只觉泪水一下子充满了眼眶。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你哭了吗?”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说:“没有,老师跟我玩呢,就是着急你不来接我,白天老师把妈妈买给我的蛋糕分给我和小朋友吃了。你要是能早点来接我,今天就算完美了。”此时,我的眼泪再也噙不住了。
(作者:李胜光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第一附属医院 风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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