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 Williams的母亲
1989年，我到美国芝加哥加入Dr. Williams的团队，常常听到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在我印象中，每逢节日，他都驱车到田纳西老家看望母亲。
镜框中的故事
在他单身公寓客厅的书架上，摆着三个镜框：母亲的油画像，他和三个儿子钓鱼的照片，两个儿子牵着狗的照片。一天，我坐在客厅的转角沙发上，同Dr. Williams喝着啤酒，面对着那三个镜框，听他讲述了镜框中的故事。母亲的画像是学艺术的大儿子画的，极其逼真入神，老人常有的微笑，加深了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显示出了慈祥及刚毅；他同大儿子的照片摄于20世纪70年代，照片中，一位中年父亲在教男孩挂鱼线，男孩伸长了脖子在学习，Dr. Williams告诉我，当时，他已开始了紧张的移植研究，那是很少的几次同孩子们在一起放松；他用啤酒瓶指着第三个镜框，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孩各牵着一条大狗，男孩看上去很认真，狗看上去很健康。他告诉我，那是他实施的第一及第二例成功的狗肝移植手术，20世纪70年代，世界上只有不超过三个实验室能做狗肝移植。那些狗的试验，为他日后成功建立美国第二个肝移植中心奠定了基础。
20世纪90年代初期，他组建了新的家庭，那三个镜框随他搬进了新居，摆在书房内书架最醒目的位置上。
二婚后，起初是全家出动，每逢节日一起去探望老人。但不久，只有他和小女儿一同前往。一天，Dr. Williams只身夜间行车，疾速返程，突然感觉车头被轻轻的撞了一下，随即，安全气囊全部爆出，车熄火了。下车一看，整个车头卷起，有动物毛发。打了911紧急呼救，将车拖走。后来推测，是撞上了鹿。车完全报废了。
我逐渐成为了Dr. Williams的好朋友，更加频繁地听到他讲起他的母亲。
母亲的经历
他的母亲经历了大萧条、二战、韩战、越战、数次美国经济危机，年轻时随父亲颠簸往返于田纳西及底特律。那时，父亲是汽车工会的头头，为工人利益带头斗争。正因如此，每当经济衰退，父亲总是第一个被解雇。当父亲失去工作，母亲就将全部家当装上自家的小卡车，举家迁回田纳西，等待经济好转，再赴汽车城。这样的迁徙发生过数次，母亲从来没有抱怨，只是父亲喝点闷酒。Dr. Williams因此转了数十次学，也为他日后成为美国民主党的铁杆埋下伏笔。
有了那段经历，他对经济衰退很坦然。根据他的经验，周期性的危机一定会过去的。
我曾问过他是否担心父亲失去了工作。他笑着回答，父亲失去工作的时期，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父亲失业回到田纳西，会同家人多呆呆，带着他和弟弟钓鱼。他带着狗，借了叔叔的猎枪，还没有驾照就开着父亲的破卡车去打猎。母亲会种些菜，养鸡，用粮食换回牛奶及咖啡等食物，生活不宽裕，但母亲从没让他们饿着过。村里有个自发组成的“俱乐部”（club），是母亲们组织的，主要活动是按时间表轮流杀牛，将牛肉平均分掉。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Dr. Williams告诉我，那时没有冰箱，一头牛的肉太多，一家人吃不了会坏掉，因此大家轮流出牛，一起分吃。母亲喜欢吃咸肉、煎蛋、牛奶，也养成了他的早餐习惯。这些被认为不健康的饮食，根本没有妨碍母亲的长寿。
母亲只上过小学，但鼓励他努力学习。母亲为儿子骄傲，他是镇上唯一的医学生。那时公立田纳西州立大学医学院的学费才几十美元。
母亲快90岁时要开个画廊，并着手准备，向儿子贷款。
我问：“你给母亲钱吗?”“当然不，她有父亲留下的社会保险。她很独立。”据我所知，母亲接受儿子的最大的礼物是一个助听器。
母亲已丧失听力了，周围所有的同龄朋友都去世了，生活在一片寂静中。
老人思维敏捷，但也时常犯糊涂。她对着新儿媳喊着老儿媳的名字，一连发生了数次类似意外，从而导致了一个不可收拾的后果——儿媳不再陪同儿子到访了。
亚洲模样的孙媳妇
Dr. Williams的大儿子结婚，全家相聚，Dr. Williams两边坐着前妻及现妻，小女儿当花童，老人乐开了花。看着亚洲模样的孙媳妇，老人无比兴奋，她意识到，一个有中国血统的重孙可能会降临威廉姆斯家。
老人的儿子又踏上了他的中国之旅
2009年的一天，老人打电话告诉儿子，她乳腺上出现了一个肿块。儿子快速驱车赶回田纳西为她检查，发现肿块已有鸡蛋大了。老人坚持不去医院，并拒绝当外科教授的儿子为她在家里开刀，“已经这么老了，就让它去吧”。母亲很坦然，很坚决。后来，肿块继续增大，并突破皮肤，破溃了。肿块消耗着老人，她两个月未进食，在家中安然死去。终年98岁。
我再次来到Dr. Williams家，那张画像还在原处，画中人还是那么慈祥的微笑，永远鲜活，永远不老。
母亲曾经责问儿子：“为什么到中国那么远的地方去？你的弟弟就是在那附近打过仗。”Dr. Williams的弟弟曾经被派到越南打仗，一生未婚。
老人家在临终前知道了，她的儿子在中国讲课、投资，中国存活时间最长的肝移植记录是他和他的中国学生们创造的，第一个治疗类风湿关节炎的病程改善药“爱若华”是儿子投资开发的。这一切，让母亲在欣慰中合上了眼睛。
安排好了老人，儿子又踏上了他的中国之旅，继续朝着高尚的目标前进。他不但遗传了母亲的基因，还继承了母亲的精神。
（作者：肖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