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日记
2011年02月号
医学进展
有争议的话题
医学里程碑
在他乡

常规与细节:原来可以这样!

(一)马蜂入口

    这是一个带有神奇色彩的戏剧性故事。

    2004年暑假,我带着小学5年级的女儿从东北到宁波探亲。这是一个酷暑难耐、干旱异常的年份,近50天一直没有下雨。可巧的是,我们刚到,台风的警报就来了。看来普陀的佛是拜不成了,只好就近走走,顶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台风,冒着渐渐变大的风雨,我领着女儿向溪口挺进。

    到了溪口,人迹寥寥,尤其最远的徐凫岩景区,人更少了。女儿自幼就是杞人忧天的性格,望着少有人行的密林,听着呼呼的山风,早已是瑟瑟发抖,哭着要回家,不愿意前行。可是已经千辛万苦到了景区,不看一眼,我心有不甘。于是“威逼利诱”哄着女儿一起前行。

    终于到了观瀑台,看到了号称华东第一瀑的徐凫岩瀑布!

    真是飞瀑如雪声震山谷!一股寻常的溪流跌落百米之下,化作神奇白练,引世人折腰。

    北方人难得一见如此美景,兴奋之下,我拽着女儿,沿着观景小路,向瀑布底下走去。到了瀑布下方,女儿不愿意到水潭边上的乱石群,于是就留在后面。我冲到了瀑布的水雾之中,仰天望着百米之上,如天水狂泻的飞流,大声狂啸。

    就在这时,我隐隐听到风鸣水啸中传来一个声音。仔细一听,不对!是哭声,是女儿的哭声!我赶紧回头,向女儿的方向跑去。在这人流稀少的地方,真怕出了什么事!

    跑到女儿身边,除了痛哭的女儿,什么人都没有。

    “怎么了?”我问。

    女儿用奇怪的有点含糊不清的话,讲了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看瀑布去后,女儿开始喝光明牌的草莓味酸奶,可能是浓郁的奶香,引来了一只大马蜂,女儿没注意继续喝酸奶,感觉好像咬着一个大硬块,以为是大草莓颗粒,随后舌头一阵剧痛,吐出来后发现竟然是只马蜂,女儿连惊带吓、痛哭不已。

    我赶紧查看,地上与酸奶在一起的确实是一只死去的巨大马蜂。随后我就看到女儿的舌头明显肿胀,口齿不清。我非常着急,怕马蜂的同伙复仇,怕中毒的女儿休克。因为来宁波前,恰巧电视节目里有播放杀人蜂的片段,说马蜂可以嗅到死去的同伴发出的气味,前来复仇。我和女儿都看到了这个新闻,当时我们在景区深处真的很怕有蜂群前来报仇。

    在台风中很少见到游客的地方发生意外,急救是很困难的。女儿一百多斤,我根本不可能背她上山。只能拼命催促还能行走的女儿往山上攀爬。百米多高的台阶平时也是很累。何况在风雨中,长满绿苔的石阶湿滑如冰,又是陡峭异常。为了逃避可能的毒性发作,我们不敢停歇。半拉半拽半背我和女儿终于到了瀑布上面的观景台,看到一些零散的游客,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又走了一会,听到女儿的哭泣声有些变化,清晰很多,不像山下时那样含糊;一问话,声音跟平时差不多了;再一看口腔,刚才还肿胀的舌头,明显消退了。

    我高兴极了,告诉女儿,蜂毒已经被你的唾液解掉了,没事了。

    女儿砸吧砸吧嘴,哦,是没事了,终于停止了哭泣。

    这次与马蜂的邂逅,无意中验证了一个民间的偏方:蜂蜇后用唾液涂抹解毒。

    以前我曾看到过一些用唾液治疗的病例,那时我以为是个骗局。但此次亲身经历,这毒性极大行动又极其迅速的马蜂,奇迹般地蜇伤了舌头,引起口腔中大量唾液分泌,不停吐出更新,迅速有效地解毒。这说明足够量的唾液,确实可以解蜂毒。

    这似乎在提醒我们,可以在唾液中提取一种特效或非特异性的物质,用于蜂毒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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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可怕而又“神奇”的一针

    应用胰岛素最怕什么?

    低血糖!

    应用胰岛素最不应该犯的错误是什么?

    注射剂量错误!

    因剂量注射错误而导致的低血糖,大概是内分泌科医生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这也是胰岛素注射教育的重中之重。但是就是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有时还是会出现问题。

    2个月前,一名不到30岁的女教师来就诊,她体型偏瘦,糖尿病近3年,血糖始终控制不佳。就诊时血糖11mmol/L。考虑患者发病年龄较轻,口服药效果不佳且体质偏瘦,建议用胰岛素治疗。患者经过慎重考虑后接受治疗建议,停用诺和龙,应用优泌乐25针,早晚餐前注射。我详细给患者讲解胰岛素注射,并且示范注射了一次。

    这是一个令人放心的患者,细心的女教师,有较好的糖尿病知识,同时还有血糖仪。她的丈夫也是老师,很呵护她。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查房时,接到女教师的电话(门诊注射胰岛素的患者,我为了应对意外,均留有电话)。她告诉我:“连续三次拧到12u,一按压,注射笔都归零了,对吗?”

    我的头大了!我告诉她,注射多了,36u了,赶紧到医院吧!女教师问:“到医院干什么?”我说:“主要是观察,有低血糖就补糖。” 女教师却坚持在家,如果低血糖她就多吃点东西。我告诉她今天身边不能离人,晚上不要注射了。白天多吃点,随时不舒服随时测血糖,如果有问题就打电话给我。

    一整天,我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晚上问了女教师,还好,血糖在3mol/L~5mol/L之间。理论上优泌乐25针,过了15个小时,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了。

    第三天,女教师来了,她说自己昨天一天血糖一直在2mol/L~ 5mol/L之间,神智清晰,有一些轻度低血糖症状,因为有血糖仪保驾,就懒得来医院了,今天过来请教我下一步的治疗。考虑到安全,我将她的剂量下调了,并让她监测血糖。

    之后的一周,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将她的口服药都停了,胰岛素逐渐减量,仅早上一次5u~6u,女教师一天中各段时间的血糖都很理想,饭前后均在5mmol/L ~6mmol/L。至今将近两个月,她的血糖一直很平稳。

    对于内分泌科医生来说,经过胰岛素强化治疗,患者血糖恢复良好甚至停药都不是稀奇的事情。基于胰岛的休息疗法理论,经过胰岛素强化治疗,降低血糖,解除高糖毒性,减轻胰岛负担,进而改善胰岛功能,临床缓解是一种常见的现象。

    但是本例的特殊在于仅一次过量注射造就了胰岛功能的缓解,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我能想到的可能的解释是临床上为了安全,血糖一般控制在6mmol/L~7mmol/L以上,饭后会更高。这个高度,身体中的胰岛细胞并不能完全休息(理论上血糖降至2.8mmol/L ~3.0mmol/L,胰岛素分泌才会完全抑制),所以临床缓解较慢。这个病例在特殊状态下造成一个持续的深度强化治疗,胰岛真正休息,并且很好很快复原。这给我们一个重要提示:虽然我们不可能让其他患者冒风险进行如此强化。但是如果在严密监护下应用胰岛素泵将血糖调到4mmol/L左右进行深度强化也可能会有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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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多变的甲状腺病

    我原来的医院里有一名女医生,她原来是一名运动员,性格开朗活泼。但在35岁时开始发福,性格开始内向,不喜欢与人交往,变得冷漠,对周围的事情兴趣索然。她自己很着急,月经也开始变得紊乱,吃了很多中药也不见好转。在妇科同学的鼓励下,试验性地服了雌激素,但是仍然没有好转。

    一次偶然的体检,甲状腺功能提示甲状腺性甲减。

    一切迎刃而解,补充优甲乐后,她的身体恢复了正常。

    可是几年后,她出现了心悸多汗的症状,化验结果提示甲亢。于是她又开始了优甲乐减药的历程。一年后,她的优甲乐已经停用,甲状腺功能正常,她高兴极了。

    可是一切并没有结束,一年后,心悸、多汗等症状再次出现,并且逐渐加重,检查显示甲亢,B超、甲状腺ECT也支持甲状腺甲亢。

    她苦恼异常,带着一副“为什么”的表情来到门诊,找我咨询。

    我开玩笑地说:“你中奖了。”

    理论上,部分甲状腺患者的病情是多变的。可以完全地从甲亢、甲减之间互换(不是治疗性甲减,甲亢;也不是炎症性一过性病变)。但是甲亢转为甲减的较多(尤其是桥本病伴甲亢患者)。而甲减转为甲亢的人确寥寥无几。于是我又为这个曾经甲减的同事,开始了抗甲亢的系统治疗。

    大家一定会问,为什么甲状腺疾病会这样的诡异多变?

    我们知道,甲状腺亢进原因很多,最常见的是自身免疫性甲状腺病。它是一种器官特异性自身免疫性病。其中研究最多、最充分、临床用处最大的是:体液免疫。其中包括很多抗体,导致不同的病症。有的可以让甲状腺肿大,有的可以让甲状腺出现炎症反应。而其中与甲状腺功能关系最密切的是TRAb(促甲状腺素受体抗体)。这种抗体主要有两种类型,可以通俗地理解:甲亢抗体(TSAb)和甲减抗体(TSBAb)。甲亢抗体可以让甲状腺细胞增生,甲状腺激素合成分泌增加。进而甲状腺增大,出现甲亢症状。甲减抗体可以让甲状腺细胞萎缩,甲状腺素合成分泌减少,进而出现甲减病情。

    如果一个患者仅有甲亢抗体,他就是一个标准的甲亢病人。如果其仅有甲减抗体,就是一个标准的甲减患者。但是,人体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有些病人同时具有两种抗体,这就复杂了,因为他有同时具有甲亢和甲减的可能。

    一般说来,甲状腺的功能取决于两种抗体的比例,就是说哪个抗体更多就表现为哪种异常。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况,由于部分患者的复杂免疫进程,其抗体成分、抗体比例有时候会发生无法预知的变化。完全可能由一种抗体增高为主,转化为另一种抗体增高为主,进而产生不同的临床类型,从而出现甲亢与甲减之间的转化。

    目前临床还不能预测这种转化,只能根据抗体之间对抗后的结果调整医生的治疗方法。所以患甲状腺疾病的朋友,一定要定期到专科医院复查,及时调整自己的治疗方案,不要耽误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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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家风范”与“细节提炼”

    有一次,我们遇到一个疑难病例。

    男性,50岁,农民,既往健康状态良好。突发咳嗽,高热,呼吸困难来诊。痰量较少。白细胞增高不明显。应用大量三代头孢加上左氧氟沙星效果不佳。呼吸困难进行性加重,口唇紫绀明显,吸氧改善不明显。重度呼衰,说话都很困难。检查心超正常。胸片示:双肺弥漫性病变,广泛间质病变。本人及家属几乎准备放弃治疗。

    我们考虑诊断为重症的间质性肺炎,但找不到原因。那时候不是非典、禽流感的流行季节,同时仔细问病史,没有饲养鸽子、食用菌的经历。军团菌肺炎没有见过,不会确诊。只是凭着经验感到应该上激素冲击。但是多大的量,多长的时间,没有把握。同时患者是一个贫困的农民,加上前期的治疗,经济非常拮据,无法转诊或上强效广谱药物实验治疗。

    这时我想到一位专家,中国医科大学感染科的主任李丽云教授。我进修期间多次聆听她老人家的会诊,那是少有的临床实用型专家。她犀利的语言,果敢的判断,大胆的用药,发自肺腑的正直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经过多方努力,我们请到李老师。

    李老师问的病史与我们并没有差别。可是她一回办公室就说:标准的军团菌肺炎!甲强龙80mg,日两次静推。三天后减量,一周后改为强的松口服。抗生素改为红霉素0.6日两次静点。病情稳定后改为口服,多吃一些时候,避免反弹。

    我们很惊讶,为什么这么确切?不用化验吗?

    李老师笑着说:“你们注意到没有,患者的病史里有这样一段:我可能是喝了毒水才发的病。我有一处闲置很长时间的破房子,这次去住,水管子里开始扑扑冒了不少水汽,后来流出是铁锈水,我接水做的饭,之后不久就发病了。”

    我们说:“我们知道这事,可是他也没拉肚子呀?”

    李老师说:“知道吗?问题就在刚开始水管喷出来的水汽。军团菌一般就滋生于阴暗潮湿的地方。当外力激发容易形成气溶胶,可以迅速传播。”

    啊!原来如此!

    李老师接着说:“我每次放水龙头,一定扭过头,不直接吸收第一股气。同时进潮湿房间,修理空调,一定不要被第一波气溶胶喷到。这就基本可以防范大部分的军团菌了。另外,军团菌培养很难,我研究生课题时曾做过这方面的研究,这位患者经济困难,就这样治疗吧。”

    有了李老师的令牌,我们有底气了,按图索骥,一周后患者明显好转,胸片也明显改善了,都可以独立上下楼了。由于经济原因,患者出院回家,口服强的松及红霉素。一个月后门诊复查,基本恢复。

    这是一例具有神奇色彩的病例。一个高手凭个人能力的力挽狂澜。在科技高度发达,检查及治疗日益同质化的今天,已难得一见。对于病因来源的解释及治疗的大胆,体现了李老师的大家风范,也体现了“大家”对于细节问题提炼的能力,她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作者:李伟 浙江慈溪市人民医院 内分泌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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