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日记
2011年12月号
医学进展
医生日记

难忘两位女病人

被杜冷丁控制的女人

    杜冷丁(Dolantin)是一种临床上广泛应用的合成镇痛药,滥用会成瘾,严重危害人体健康和生命安全。1987年11月28日国务院发布《麻醉药品管理办法》,将杜冷丁列入其中进行严格管理。

    看到杜冷丁,看到医学书籍中关于这种成瘾性镇痛剂的描述,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急诊科的“嗑药”常客——宋君。

    第一次看到宋君,是在急诊科未搬迁之前的那幢破旧小楼的医生诊断室里。我老听科里的同事们说,有一位杜冷丁成瘾的女“瘾君子”,隔三差五就会来到医生值班室,闹着找医生开杜冷丁“止痛”。

    这次,宋君禁不住毒瘾发作,又一次熟门熟路地来到我们急诊科。领教过这个女人的套药“手段”,也见识过宋君臀部密集注射针眼的护士小康一看到宋君,心里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悲哀,跑进护士值班室对其他值班人员说:“快看!就是那个宋君,又来了!”只见宋君一袭低胸圆领衫,皮肤白皙,年约三十多岁,穿黑色短裤,裤子已经松开,正欲往下褪衣,让医生验看她的“伤口”,以便达到用药的目的。

    同行而来的据说是她的老公,某辖区的一个警察,今天他身着便衣,挺精神的一个帅小伙儿,搭眼看去两人表面上还是挺般配的。宋君曾经也是一名警察,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警花,听她自己说是出入境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

    几年前,年轻的宋君右侧股骨部位长了“骨瘤”,在某医院做了手术,从此她就邂逅了强力镇痛剂——杜冷丁,这种在医院普遍使用的镇痛剂,成瘾性比吗啡轻,连续使用1—2周便可产生药物依赖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成瘾”。尽管此药被列为严格管制的麻醉药品,但不知是宋君太娇气,还是医生对这种药物临床应用不规范,宋君开始与杜冷丁结缘,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它,从此再也离不开它。

    股骨做过手术是宋君到各家医院频频索取杜冷丁的最常用理由。有的时候,经验越来越丰富的宋君也尝试一下“泌尿系结石”来索取镇痛药,捂着肚子急匆匆地跑到医生值班室大呼“腹痛”,然后让医生给她开杜冷丁。

    我们科室里几乎每个医护人员都见识过宋君的表演。最开始宋君出现在夜班值班人员面前时,确实蒙蔽过一些年轻、经验欠缺的医生,时不时地被她“搞”到一两支杜冷丁,她尝到了甜头,以后就经常登门。

    这次,她又倚在诊室门口,娇俏地笑着,乌发如云,长眉入鬓,心直口快的小康看到宋君还在施展演技,禁不住脱口而出:“宋君!你别在那儿装了,他(医生)还没有取得麻醉处方权,无权给你开那(杜冷丁)药!”算是给值班医生小王解了围。

    宋君的老公搀扶着痛苦万状、脸色苍白的宋君说:“走吧,人家给你开不成!”“那,我们怎么办?再到中医院看看吧?”宋君哭丧着脸,一脸无奈地走了。

    值班室里,值班的医护人员彼此沟通交流着,互相提着醒,商量着怎样防范诸如此类的“瘾君子”的对策。

    杜冷丁的滥用是我国当前所面临的毒品问题之一。据上海戒度康复中心的调查,部分人是从治疗某些疾病逐渐上瘾的,这种依赖性以心理为主、生理为辅,但两者都比吗啡的依赖性弱。宋君之流如果真的想要摆脱掉这种药物的控制,也并非束手无策。

    杜冷丁停药时出现的戒断症状相似于吗啡戒断后的戒断综合症,如精神萎靡不振、全身不适、流泪流涕、呕吐、腹泻、失眠,严重者也会虚脱。有人说杜冷丁成瘾的患者一部分是因为治疗某些疾病而逐渐上瘾的,属于处方药成瘾,不属于吸毒。所以,社会上对这种人还是较为宽容的,想要摆脱对这种药的依赖需要成瘾者有坚强的毅力和决心。以前,杜冷丁成瘾的治疗一般只有替代疗法,但疗效很差,复发率高达95%以上。现在国内青少年成瘾治疗专家对吗啡、杜冷丁、曲马多等滥用成瘾进行了深入临床研究,疗效突出,以宋君的家庭条件,想要彻底脱瘾应该还是有办法的。

    但是宋君没有。渐渐地,宋君身边的人悄然改变。

    也许她认为自己一身警服出现在医院,闹着药瘾确实有些不像话,所以她从来没敢让大家看到她身为人民警察的一面。她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就是一个典型的瘾君子形象,千方百计地跟医生磨啊闹啊,不达目的不甘心。

    从先前的百依百顺到后来的偶尔露面,再到现在的无影无踪,宋君的老公看来已逐渐厌倦了宋君对这种药品无休无止的“痴迷”。身为警察,他不可能不知道杜冷丁成瘾的利害关系,不再愿意陪伴妻子来医院丢人现眼,我们一次又一次见证着宋君的私人生活也在发生变化。没错,这一点,宋君并没有说谎,她的老公真的是个警察,后来,我们曾亲眼见过他带着嫌疑犯前来医院做拘留前的五项体检。

    他们还有个年幼的孩子,每次宋君来医院时,见值班的小王医生还在踌躇着,迟迟不肯为自己开具最让自己欣喜的红处方,她还会拿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加码”:“快点开吧,家里孩子还在等着妈妈呢。”

    渐渐地,科室里的医护人员人人尽知宋君,宋君从这里再也开不到一支能带给她无上快感,飘飘欲仙、心心念念的无色透明的针剂了。但是,同在一片蓝天下,我们仍能看到宋君为杜冷丁所折服、所倾倒的身影。

    那天,轮到小王医生值“120”急救出车班,有人急呼“120”,说是北郊气象塔附近有人“晕倒”,救护车急速奔驰过去,只见一辆小轿车上面色苍白的宋君和一个脸生的男警察坐在车里,是那个男子呼叫的“120”,医护人员到达后,只见宋君趴在副驾驶座里,虚脱过后的虚空还在她的头顶徘徊,这个时候她的理智、思维显然还正在遭受药物的控制,被药物迷幻的人是不会有正常的判断能力的,经过初步判断,她的晕厥症状已渐渐改善,怎么办?这样的人,拉到医院又能怎样?

    蛾扑火,火焦蛾。杜冷丁在给她带来快来的同时,折磨也在如影随形,有时快乐甚至不过是昙花一现,而那蚀骨的折磨却是永远挥之不去。渐渐缓过劲来的宋君、急救队员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老相识,彼此了解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心照不宣地打个照面,各自回车吧,救护车回复了“120”指挥中心,称病人症状已缓解,大家空车而返。

    这是她“搞”到药的时候,至于她在哪里弄的药,就只有宋君自己心里清楚了。也许是她的家离我们医院最近吧,所以每当药瘾发作难耐时,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挨着各家医院去闹,去试运气,一直到她弄到手为止,看她屁股上注射过后遗留的密密麻麻的针眼就知道,她的药瘾陷得该有多深!有时,有的医生脾气坏,一看到她,就厉声痛斥,让她快点离开,当众给她来个下不来台;有的医生含蓄点的,会躲着她,免遭她的“黏功”祸害;有的医生心情好时,还会与她调侃,夸她年轻,皮肤好。此时的宋君,在被别人夸奖后会露出难得的笑脸,笑道:“真的吗?我的皮肤原来比这还好呢。”

    我相信如果不是药瘾缠身,以她的容貌、她的家世、她的工作,过着幸福美好令人艳羡的小康生活,应该没有一点儿问题。

    杜冷丁一般在临床应用都是肌注,每次用量25mg~100mg,极量每次150mg,每日600mg,2次用药间隔不宜少于4小时。有一次,宋君药瘾犯大了,竟然静脉注射,差点把命送掉。

    那是今年的暮春。急诊科的夜,门口大红的“急诊”字幕红灯闪烁,刚刚接诊了一个感冒发烧的急诊患者,为之打了退烧的针剂,叮嘱患者回去注意休息,多补充水分,值夜的王伟医生刚躺进值班室的被窝,凌晨04:12分,“120”指挥中心突发指令:“北郊xxx诊所,晕厥!”

虽然已是春天,可夜里还是颇有些冷意。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小诊所,一个男人迎了出来,把出车人员领进屋里,他们在那间脏乱的房间里看到了宋君!

    是宋君,没错,就是她!只见她浑身赤裸地蜷缩在一张破旧的大床上,手上还扎着静脉点滴,神志尚清,病情稍缓,只是呼吸还有些费力,面色晦暗,嘴唇略略发紫,经询问,自称是诊所老板的他耐不住宋君的软磨硬泡,竟然答应她的要求,给她推注了两支杜冷丁。很显然,这是杜冷丁应用过量引发的呼吸抑制。

    难怪近段时间,不见宋君去急诊科“骚扰”夜班人员了,原来是找到了搞到杜冷丁的新门路了。宋君不肯上车到医院急诊留观,出车人员让他们在出车指令单上签了字,数落了宋君、诊所老板几句,叮嘱他对症用药之后,大家回复指挥中心回车。

    眼见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女警花,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经受不住诱惑,遭受药物控制成瘾,药劲过去,烟消云散,画皮褪尽,她一下子跌落凡尘,竟然沦落若此,这不得不让人唏嘘感慨,不得不让人替她悲哀,难怪有人说,早看到她的老公领着比她年轻的女人在天中广场散步了。她都这样了,她的相貌、工作、家庭还会稳定,还会不受影响吗?

    宋君,当一切都背弃了你,难道就只剩那一支支针剂支撑你的内心吗?

    人爱物,无可非;人成物,诚可悲。

    看到杜冷丁,看到医学书籍中关于这种成瘾性镇痛剂的描述,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急诊科的“嗑药”常客——宋君。

    救护车又出去了,这次接的是一位“抽搐”患者。

    可能又是癫痫患者吧,留守的二线急救人员这样猜测着。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患者大多是要跑“空车”的,原因不外乎是他们犯病的次数太多,他们身边的人甚至他们自己对癫痫发作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不再大惊小怪了,发作过后休息休息也就缓过来了,因此很多人对发作之后要不要上医院治疗的选择常常是拒绝。

    约半个小时救护车回车了,接到了一个中年女患者,吸着氧、手指抽搐、双手不停地抖动,建立静脉通道为她静脉注射地西泮注射液的时候,女患者还在不停地抖,那种不受大脑控制的抖动,真是让人无奈。我们只好一边按压约束她的抖动,以便操作者能够顺利地把药液注射进去。患者神志已经清醒,还是有些紧张,她也想尽快地缓解和结束这令人难受的莫名的颤抖,看到护士在为自己推药,自己也在安慰自己:“推了安定,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为缓解她的肌肉抽搐,急救护士也在忙着帮助患者不停地按摩她的双上肢,想要我们的患者尽早结束这可怕的抽动。

    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对自己妻子的病情也很迷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也检查不出什么病。”癫痫发作后,造成体力的大量消耗,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因此,大家把患者转运到了急诊留观室,继续输液做留院观察,这是我们接到的癫痫病人较好的结局了。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出“120”的时候,接诊到这些癫痫患者,只是做一些现场对症治疗,患者和家人由于经历的太多,知道到了医院也不过是对症治疗,查个头颅CT或是头部血管多普勒检查而已,一般情况下,癫痫发作已经过去,常常查不出什么阳性结果。

    癫痫是一种反复发作的疾病,临床以突然意识丧失,甚则扑倒、不省人事、强直抽搐、口吐涎沫、双目上视或口中怪叫、移时苏醒、一如常人为特征。发作前可伴眩晕、胸闷等先兆,发作后常有疲倦乏力等症状。这种令人难解的大脑细胞异常放电,也就是癫痫,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突然发作,而且它还具有复发性。疾病没有发作的时候,他们跟我们一样,可以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一旦癫痫发作,这种高复发性的疾病会严重影响患者的日常生活,这种病究竟改变了多少人的正常生活,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看到一些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因为这种疾病无奈地改写了。

    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藏在你生命中,只是那失落的意境不能感受;有一种沉痛的折磨,盘踞在你的生命中,那是什么,什么时候,走到何时,是个尽头?我又想起上次救护车接回的那个精神障碍女人癫痫发作的一幕……

    由于疾病发作,她在路边倒下时正在不停地抽搐,有好心的路人看到,打了“110”,辖区的“110”接到出警电话后,出了警,又报了“120”,救护车接回了这个浑身泥土的女人,正值精神病发作状态的女人力气奇大,赤身裸体地在医院的空地上不停地奔跑,嘶喊,撕咬,想要拉住她的几个年轻力壮的警察也拿她没办法,其中一个警察还被她咬伤了手指。

    这样的精神障碍者,在她发病的时候,最好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里去接受正规治疗,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可是,想要把精神病人送进精神病院需要两个条件:一是住院费,二是监护人的签字。折腾了好半天,终于联系上了她的家人。过来了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来了就要把她带走。到哪里?当然是回家了!这样的情况,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了防止疯女人不再咬到别人,不知是谁找来了废旧的输液管,把可怜的女人双手反剪、捆绑,推出医院。

    围观的人很多,由于疯女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她不停地咒骂、作势咬人,只有她的家人才能“降”住她,而她的家人制服她的办法竟是: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揪住她,就这样控制着她往前走。

    警察看到这样的情景,建议用警车把患者送回家,但就在患者被带上警车之前,疯女人癫痫发作了。她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双手还被反剪在背后,在场的人们不禁都吓呆了。她刚才狂躁的伤人倾向使得没有人敢上前去施救,她的家人也就见惯了似地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

    时间似乎定格在那里,作为医务人员的我也看到了,却像被施了魔法般呆站在那里无能为力,幸亏女人的抽搐很快缓解了,被她的丈夫抓着头发推进警车,车子向北绝尘而去……

    围观的看客很快也就散了,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就这样定格在了我的心里,令我压抑、抑郁和沉重,今天,我把它们说出来,也算是一个解脱,一种释放,这尘世间有太多的无奈和负面,我无意中看到了,感受到了,我要试着为自己适当减压、心理疏导、调整心情,以维护内心的平衡与稳定。

    癫痫作为一种古老的神经系统常见病,严重危害着人类的健康,癫痫患者和他们的家属在一起构成了我们社会中一个特殊的弱势群体。和其他人群相比,这个特殊人群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非常需要来自政府、社会和各个方面的关注和帮助。

(作者:张凤霞 河南驻马店市第四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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