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FDA）正在对AquAdvantage三文鱼进行最后阶段的评判，并决定是否将它们投放食品市场。如果这个转基因三文鱼新品种获准上市，它将是第一种可被人类食用的“转基因动物”。然而，公众似乎对这类产品并不看好。
转基因食物一直以来处于社会舆论争议的风口浪尖。反转基因人士指责“转基因违反自然规律”，而支持人士则认为人们只不过是掌握了自然规律，使之为人所用而已。
各国对转基因食物的态度各不相同。以转基因技术的发明国美国为例，美国虽是转基因粮食生产大国，可是国内消费转基因食品却极少，大多出口或作为饲料使用。欧盟成员国的政府和民众对于转基因作物大部分都采取坚决抵制的态度。俄罗斯目前未批准任何转基因作物的商业化种植。日本只批准了转基因康乃馨的种植。在印度只有棉花是唯一进行商业化种植的转基因作物。而中国在上海世博会期间严格检测食品中转基因成份、有毒有害物质、病原体，以确保前来参会的各国人士的食品安全和生命健康。同时我国一些转基因育种专家却声称要在3至5年内将转基因主粮推上中国人的餐桌。2010中央政府也在一号文件中明确指出：“在科学评估、依法管理基础上，推进转基因新品种产业化。”
虽然关于转基因食物的潜在危害众说纷纭，但就全球而言，转基因食物仍在不断普及，似乎这已经是大势所趋。有报告称，农作物类转基因食物在美国其实已经非常普遍，由于FDA并不要求产品标识转基因信息,许多消费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食用转基因食物。在中国的市面上其实也存在不少转基因食物，例如转基因水稻和转基因玉米。
转基因农作物的上市尚且受到各方反对势力的声讨，不难预见转基因动物产品的推广将面临更多困难。目前全球还没有获批上市的转基因动物产品。AquAdvantage三文鱼作为第一代转基因动物产品，其FDA申报已经进入最终审批阶段。一旦该产品成功上市，即意味着美国允许转基因动物供人类直接食用，这将开创食品领域的新纪元，但也势必会面临伦理、安全性监管等各方面的挑战。
鲑鱼又称三文鱼，是一种既美味又营养的水产品。但由于近年来栖息地减少和过度捕捞，野生鲑鱼的数量骤减。AquAdvantage三文鱼是美国水邦提公司的研究人员通过基因工程培育产生的新型品种。研究人员在大西洋三文鱼的受精卵中植入从奇努克三文鱼体内提取的生长激素基因序列，以及从大洋鳕鱼体内提取的抗冻蛋白基因序列。通过各取所长的办法，这种AquAdvantage三文鱼在寒冷的气候中依然能分泌生长激素，使得它的生长周期更短，上市时间从三年缩短为一年半，而且体型也比普通野生三文鱼要大很多。由于这种转基因鱼适应力增强，养殖成本得到降低，可以在邻近陆地甚至居民区的地方进行养殖，既方便供应，也减少了运输上的二氧化碳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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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AquAdvantage三文鱼有着上述种种优势，在经历了漫长的15年申报审批过程后，这种转基因鱼仍未获得美国FDA批准上市。去年9月，兽药咨询委员会（Veterinary Medicine Advisory Committee，VMAC)在一个关于AquAdvantage三文鱼会议上明确指出，“食用这种转基因三文鱼是安全无害的”。但这并不能消除公众对于AquAdvantage三文鱼的担忧，包括其类胰岛素生长因子-1（insulin-like growth factor 1 IGF-1）的分泌水平和多不饱和酸的合成以及对于环境的影响。
漫长而艰难的申报历程
不同于转基因植物，在美国，基因改造（genetically engineered，GE）的动物被归入“动物药品（Animal Drug）”类别中，必须经过美国FDA的审批才能上市。这意味着研发者必须向FDA证明这类转基因动物产品是安全有效的，而且对环境的影响也是正面的，符合国家环境政策法案（National Environmental Policy Act，NEPA)。
作为转基因动物产品的先驱，当水邦提公司于1993年首次向FDA申报AquAdvantage三文鱼时，FDA并未出台关于GE动物的申报章程和指南。水邦提公司呈请FDA能够尽快制定相关规则，因为水邦提公司认为严格的审批标准能够有助于消除公众对于GE动物产品的顾虑。随后，FDA于1995年9月正式受理AquAdvantage三文鱼上市的申请。然而，15年过去了，这份申请仍处于审核阶段。
FDA对于GE动物产品的审批采用等级风险制度，检测转基因动物体内重组DNA结构是否对动物造成危害，来源于此动物的食品或者其他产品是否会危及到消费者和自然环境。同时也检测研发商所宣称的该种转基因动物产品的功效是否真的有效。FDA通过分析重组DNA的分子结构以确定重组的结构中是否存在来自于病毒或者危害健康的DNA序列；分析GE动物的种系以确定这种重组DNA能够被稳定遗传下去。FDA还通过表型分析确定GE动物是否健康，是否如非GE动物般发育发展，是否存在异常。而耐久性评估被用于确保研发者保持一致的转基因实验方法和标准。
对于申请进入食品市场的GE动物产品，例如AquAdvantage三文鱼，FDA还会检测其可食用部分的成分是否异常，这类产品是否会具有更高的过敏风险。根据NEPA的规定，FDA还需检测GE动物对环境的影响情况，主要通过检测重组DNA的结构、宿主、生产体系、物理和生物的控制措施以及相关的环境因素。申报者必须提交一份结果为“无显著影响”的报告，即FONSI，才能通过审核。如果报告显示GE动物的生产对人体或环境存在影响，那么申报者必须提交一份全面的环境评估报告。在审核的最后，申报者的研究报告数据必须能证明这种GE动物确实具有他们所宣称的种种优势，例如证实AquAdvantage三文鱼比一般三文鱼生长速度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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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加审核过程的透明度和公开性
FDA在2009年出台的审核指南中表明，他们打算增加GE动物审批过程的透明度和公开性。这份新出台的指南是在听取28000名公众意见后修订完成的。FDA将在批准任何GE动物产品前都听取公众的意见。作为另一项增加透明度的举措，FDA在去年9月的VMAC会议的两周前公布了一份171页的关于AquAdvantage三文鱼在健康和安全性问题上的总结资料以及一份84页关于其环境影响的数据报告。这种向公众公布审核资料的做法可谓前所未有，因为新药研究的数据在之前都被认为是申报者的极高商业机密，公众对某种新药的了解程度，完全取决于药品制造商是否愿意公布相关信息。为此，FDA的审核不透明常常引起公众的质疑。
FDA的科学家们对AquAdvantage三文鱼的一致审核结论为：“AquAdvantage三文鱼肉制品与传统大西洋三文鱼肉制品一样安全，食用这种三文鱼制作的食物不会危及人体健康。” 同时表明“有足够的证据显示AquAdvantage三文鱼对环境没有显著影响”。然而，在FDA对外公布AquAdvantage三文鱼相关数据后，公众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却并不一致，存在多方面的顾虑。更重要的一点，FDA的这些数据都是由水邦提公司提供的。水邦提公司提供给FDA的实验数据非常有限，而且全部为公司内部人员测定，并无任何第三方机构的考证。这些数据也并没有向大众公开，其公众性和真实性很难不受到质疑。
担忧一：内源性过敏原
有研究声称AquAdvantage三文鱼更易引起过敏，平均致敏性比野生三文鱼高20%和52%。FDA遵照食品标准委员会的规定检测了AquAdvantage三文鱼是否存在类似于已知抗原的重组基因表达。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检测，曾经成功预防了一种含有巴西坚果过敏原的GE大豆的上市。FDA发现AquAdvantage三文鱼体内表达外源奇努克三文鱼的生长激素，但未发现已知过敏原的同源物。然而，内源性过敏原的测试结果却显示AquAdvantage三文鱼的致敏性高。FDA运用人类血清IgE结合的分析方法检测AquAdvantage三文鱼的致敏性是否高于野生三文鱼。可惜，FDA发现这种检测方法并不能有效确定AquAdvantage三文鱼的致敏性。此外，目前科学界对于内源性过敏问题也没有定论，究竟什么内源性过敏源水平会对公众健康造成威胁并不明确，况且人体对于食物的过敏程度也是因人而异的。例如有不少人群对日常食物如蜂蜜、花生等过敏。面临着种种难题，FDA仍要求申报者提供能证实GE动物的致敏性不高于其野生对照物。这种要求虽然合理也是必要的，但也伴随着另一个问题：“究竟什么程度的致敏性是可许的呢？”
极少有实验检测各种传统食物的致敏性。其实，由于基因和环境的差异性，每种食物的致敏性都不相同。例如，研究发现，即使在许多同种植物中，每株植物的IgE结合力也存在很大差异。此外，致敏性也受到采摘时间和储存的影响。有研究发现，即使在同一个园区种植生长的同种苹果，各个苹果的致敏性差异也高达10倍之多。
在特定的鱼种和两栖动物间的主要过敏原是小清蛋白（parvalbumins），是大西洋三文鱼体内的主要过敏原，也存在于其他大部分食用鱼类中。而且小清蛋白的水平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存在很大个体差异性。这种天然的差异性使得科学家很难判定GE鱼类是否具更高的致敏性。在目前缺乏野生三文鱼致敏差异性的数据以及没有完善的检测方法的情况下，判定GE鱼类是否更具致敏性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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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忧二：IGF-1
另一个质疑AquAdvantage三文鱼的主张认为：“这种转基因三文鱼比野生鱼多分泌40%的IGF-1，一种能导致前列腺、乳腺和直肠癌的荷尔蒙。”然而，FDA公布的数据并不支持这个论断。但值得注意的是，FDA的相关数据只是取自于30条中的6条GE三文鱼，因为大部分三文鱼体内的IGF-1水平低于可检测的最低值。数据显示，AquAdvantage三文鱼体内的IGF-1水平超过对照组10%。这10%的IGF-1过量是否会给人体带来危害，是否值得继续开展进一步的实验仍存在争议。
《纽约时报》的一份相关报道指出：“也许人们无需对于AquAdvantage三文鱼体内IGF-1水平略微高于野生三文鱼这一问题太过担忧。因为目前人们并不了解究竟IGF-1如何在胃肠道被消化后仍然影响血液中荷尔蒙水平。然而，纵使FDA宣称即使人们食用大量AquAdvantage三文鱼，其体内的IGF-1过量也不会给人体造成实质伤害，社会舆论仍然相信转基因鱼类更具致癌性。”
担忧三：多不饱和酸成分
一项食物质量报告指出，AquAdvantage三文鱼营养成分比较少，omega-3和omega-6含量是所有三文鱼中最低的。然而，FDA的数据显示，AquAdvantage三文鱼体内的omega-3和omega-6含量与同样人工饲养的对照三文鱼不存在差异。
也许有人会质疑，为什么FDA要求检测这些指标。通常情况下，AquAdvantage三文鱼的这种促进生长的转基因并不会影响其体内的不饱和酸成分。这是由于消费者存在担忧，“食用AquAdvantage三文鱼会减少他们omega-3的摄入”。
总体而言，AquAdvantage三文鱼的实验数据表明，这类快速生长的转基因鱼并不存在食物安全问题。现今那种认为转基因鱼的饱和酸含量偏少的结论仅仅来自于单一实验数据，并不具代表性。
担忧四：环境隐患
对于AquAdvantage三文鱼最大的担忧就是其对环境生态的影响。由于这种转基因三文鱼体型较大，一旦它们逃入自然界，能够轻易取得交配优势，也会与其他野生三文鱼竞争食物和空间，破坏自然界生态平衡。水邦提公司为了降低AquAdvantage三文鱼这种生态危害的可能性，打算仅仅培养和养殖三倍体雌性AquAdvantage三文鱼，确保这种转基因三文鱼不具备生育能力。此外，AquAdvantage三文鱼目前仅养殖于两个特定的地点并采用干净的水源。FDA对养殖地的自然和地理污染情况进行了调查并评估三文鱼逃脱到野外自然界的可能性。同时，FDA的检测结果显示，AquAdvantage三文鱼的生产率为99%不孕和100%雌性。但是，食品与饮水观察组织的Hauter女士仍对此表示怀疑，“具有繁殖能力的AquAdvantage三文鱼卵被投入商业生产的可能性非常大”。没有人能确保转基因三文鱼不进入野生环境，就像再充分的安全措施也没能阻止墨西哥湾的石油泄露事件一样。
根据FDA调查所得数据，AquAdvantage三文鱼即使被释放到自然界，其破坏生态系统的可能性并不大。然而，由于转基因对生态的潜在破坏性被大肆宣传，FDA的这份调查报告并没有消除人们的顾虑。此外，还有报道称，变种鱼的确生长快，但鲑鱼毕竟是食肉动物，需要吃掉三磅别的鱼，才能长出一磅鱼肉。养殖了变种鱼，必然会减少其他种类的水产。水邦提公司计划在加拿大育种繁殖，鱼卵则运到巴拿马去养殖加工，最后运到美国出售给消费者。显然这样的计划并不环保。正确的方法应是设法保护自然界中已有种群，使它们的数量得以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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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FDA还未决定是否审定AquAdvantage三文鱼为FONSI或者要求水邦提公司提交一份全面的环境影响报告（EIS）。最终的审核结果会在听取公众和相关专家的意见后出台。2011年2月，许多社会机构，包括国际地球之友、地球正义和绿色和平组织等联合致信FDA，希望FDA能够向GE动物产品的申报者要求一份EIS。EIS通常是一份长达数百页的报告，其中包括GE动物对人类环境造成破坏的所有可能性，不仅仅是生态系统，还包括司法、经济、社会、文化、历史甚至审美方面的影响。如果强制要求所有申报者都向FDA提供工程庞大的EIS， 那么在Alison L. Van Eenennaam和William M Muir看来，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阻扰GE动物产品上市的做法。这种要求无疑会拖长AquAdvantage三文鱼的申报审核过程，也会增加这类转基因产品的成本。
Alison L.Van Eenennaam和William M Muir提出，其实AquAdvantage三文鱼对自然生态的可能破坏性并不高于一般的人工养殖三文鱼。因为众所周知，人工养殖鱼类的基因只适于养殖环境，一旦养殖鱼与野生鱼交配，同样可能造成“种族的灭绝”。
政治阻碍
AquAdvantage三文鱼的审核同样受到政治的影响。其中可能给予GE动物致命一击的政策就是2011年6月美国众议院通过的一项修订案，剥夺了FDA在审批转基因动物过程中的经费。这项修订案是由Rep. Don Young提出的。这位议员来自于以野生三文鱼产业闻名的阿拉斯加。他认为AquAdvantage三文鱼的上市会与当地的野生三文鱼产业产生竞争，就如他说的：“科学怪鱼完全是没有必要的。虽然依照药物的标准对其进行审核，但最终这类产品会进入食品市场。我必须阻止这类产品的上市。”这份修订案是否能够最终实施，阻断AquAdvantage三文鱼的上市梦，还取决于参议院的讨论结果。
前景
纵观整个AquAdvantage三文鱼的申报历程，可以说，这是一个带有偏见的审核过程，人们过度关注GE动物产品可能带来的风险和伤害而忽略了随之而来的利益和好处，其实人工养殖的鱼类同样对野生鱼种存在危害。但是社会对这类传统的养殖鱼没有严格的审核和管制，完全采用不同于GE动物的标准。这种做法并不符合科学标准，也不利于GE动物产品的研究发展。相信没有一项新科技能够通过这种只关注风险而忽略利益的评判标准。
目前美国FDA的这种拖沓的审核模式不利于GE动物产品运用于农产品领域。缺乏透明度同时受到各方政治压力，GE动物产品的研究和投入都受到阻碍。如果公众舆论的介入最终只是被用于恶意中伤这类新的科学技术，这对整个社会发展没有任何益处。这样恶性循环的话，那么将来很难产生更好的GE动物产品，也将无法促进农业和食品行业的发展，不利于社会和人体健康。
由于人们过度捕杀，全球野生鱼类越来越紧缺，研发新的科学技术来填补枯竭的资源已经迫在眉睫。AquAdvantage三文鱼这类GE动物产品的上市就是一种缓解过度捕杀、保护野生鱼类资源的方法。但基于本文的上述分析，AquAdvantage三文鱼的安全性显然还有待考察。对这类变种鱼的反对意见并非空穴来风，反对的组织及个人为数众多。不仅是因为担忧变种鱼本身的潜在危害，还在于这个项目一旦得到批准，必将带动其他转基因动物投向食品市场，此后的影响非常深远。此类等待审批的转基因动物案件还有很多：其中包括一种转基因牛，因缺失某种蛋白，而不会患疯牛病。还有加拿大正在研发转基因猪，据说这种猪被植入某种细菌的基因，因而能够消化饲料中的磷酸盐，使其排泄物的污染降低。
自从转基因农作物进入食品市场以来，对人们的生活已经产生了一些影响，如改变杂草的基因，使其具有了与农作物相同的抗药性；转基因植物影响附近非转基因植物的繁殖，使作物无法自然繁殖或繁殖后基因不稳定；农作物味道的改变；人群过敏反应的提高等等。因此，在批准转基因动物投向食品市场前，一定要谨慎考虑，切忌因小失大。
此外，如果AquAdvantage三文鱼这类转基因产品被获批上市，但人们是否会真的想买或吃这类变种鱼也是一个问题。无论公众对此保持何种意见，政府应该给予人们知情权，即在产品说明中表示转基因相关信息。但目前FDA发布的转基因动物商业用途的初步指南中，并没有“转基因动物用作食品需要明示”的规定。
美国走在转基因农产品市场化的前端，而作为致力发展该领域的中国，应该更多借鉴美国审核监管体制的经验，扬长补短。对于转基因产品，与其盲目恐慌和排斥，不如支持基因技术的发展并加强监管，使其用之有道。
（作者：沈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