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服避孕药,一个既复杂又暧昧,并且带有明显快感气息的词汇。作为给健康的年轻女性长期使用的药物,它是人类迄今为止研究的最广泛透彻,也是最安全的药物之一。只要正确服用,它的可靠性可以达到99%以上,可与绝育相媲美。
1903年,有着“避孕药之父”之称的格雷戈里•平克斯出生于新泽西州的一个俄罗斯犹太移民家庭。与桑格会面时,平克斯正处于人生最灰暗的时期。这个当年在哈佛大学生物学系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因为1937年的一次学术不端行为而被哈佛大学以不再续聘的方式委婉地扫地出门。
在大萧条时期,拖家带口的平克斯为了维生,只好屈就于伍斯特的克拉克大学。1944年,平克斯与人合伙创立了伍斯特实验生物学基金会,从事当时热门的类固醇药物应用研究。由于缺乏足够的资金,基金会一直艰难维持。为了节省开支,在科学家的身份之外,平克斯还要兼任实验室的门卫和清洁工。
桑格和平克斯接触后,从计划生育联合会争取到了一小笔款项,让他研究利用激素作为避孕药。平克斯着手证明他的假定:往实验室动物体内注入激素黄体酮抑制排卵,从而防止怀孕。1952年,平克斯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在兔子和老鼠身上证实,黄体酮具有防止排卵的功效,但测试黄体酮能否作用于人,还需要有人来进行临床试验才能验证。
桑格又一次与平克斯见面了。这次,桑格带给平克斯的除了热情,还有他所急需的大把资金。桑格将自己的资助人凯瑟琳•麦考密克介绍给了平克斯,几年前刚刚失去丈夫的她,是3500万美元巨额遗产的继承人。这个富有的计划生育倡导者给平克斯开出的条件只有一个:发明一种有效的口服避孕药,越快越好。她和桑格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等待了——1953年,麦考密克已经是78岁的垂垂老妪。
毫无疑问,平克斯高效率地完成了桑格和麦考密克交给他的任务。作为一名学术工作者,平克斯本身并没有从事临床试验的资格。幸运的是,就在此时,平克斯在一次科学大会上与约翰•罗克不期而遇,惊闻后者一直在女性身上试验化学避孕药,并且已经证明效果良好。早年的罗克从哈佛医学院毕业,在哈佛医学院担任产科助理,医治生育有问题的妇女。
平克斯相信黄体酮的能力,为了获得当时这种还很昂贵的合成口服孕激素,平克斯说服了西尔公司,换来免费的试验药物。有了充足资金后,平克斯与罗克合作,让罗克的女病人试用该药。在反避孕法极为严格的马萨诸塞州,两人借调查生殖能力之名,开始对50位女性进行试验。他们先对这些女性注射黄体酮,在四个月时间里抑制女性的排卵,然后突然停止用药,当身体发生反弹反应时,不少女性在实验过程中真的怀孕了,这反向表明黄体酮具有理想的避孕效果。小规模试验取得成功后,平克斯再度动用自己的人脉,在波多黎各进行了大规模的上市前临床试验,终于在1957年诞生了世界第一种口服避孕药——异炔诺酮-炔雌醇甲醚片。
同年夏天,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避孕药用于治疗月经严重失调,并在避孕药的批文上注明了“治疗妇女月经不调”,因为当时美国还有30个州立法禁止对生育进行控制。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全美国的女性为了得到这种药,都莫名其妙地得了一种常见的妇科病“月经紊乱”。1959年,西尔公司向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提出申请,允许异炔诺酮-炔雌醇甲醚片作为避孕药出售。1960年5月9日,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通过了批准。
公众对口服避孕药迅速接受,任何阻碍力量在汹涌的潮流面前都显得无力。避孕药诞生之前,女人不能毫无顾虑地外出工作,即便不愿意,也必须一个接一个地生下去,因为有性就有生育,女人的命运就是不断地生殖与抚养。而口服避孕药将女性带入了一个拥有权利的新时代,她们更愿意把自己看做是工人,而不是主妇。1966年,美国成年妇女的工作人数上涨了10%,著名的纽约证券交易所也开始雇佣女性职员。在避孕药出现之前,这样的情形完全不可想象。
在“药丸”诞生16年之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终于做出判决:当已婚夫妇能够获得避孕药物时,任何州无权阻止。今天,当年那个被美国食品与药品监督管理局称只能处方给“月经不调”女性服用的药,现在早已被视为与原子弹、晶体管、计算机等科学成就平起平坐的发明。
然而长期以来,中国、日本等亚洲国家对口服避孕药仍有误解和担忧。它在欧洲使用的相当普遍,但在中国却不然——人们更青睐其它避孕方法,如避孕环、安全套或只是“多加小心”。按照一些医生的观点,这是因为避孕药的副作用被夸大了。另一个潜在的危险是紧急避孕药的泛滥,通过广告上“三分钟轻松解决你意外怀孕的烦恼”的宣传,紧急避孕药的销售竟然占了所有避孕药的2/3。事实上,紧急避孕药比短效避孕药出现的晚,副作用也严重得多,它在爱尔兰等国仍然遭到禁止,在美国等国家也仅限于有特别执照的医生使用。
2011年,避孕药诞生50周年之际,一项长达40年、涉及4.6万名女性的避孕药研究结果公布于众。这场世界上有关避孕药的最大规模研究发现,服用避孕药的女性不太可能因为疾病过早离世。
“五十而知天命”的口服避孕药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摆脱了历史所赋予它的沉重使命,作为一种生育控制手段的“神奇药丸”走过了它最辉煌的黄金年代,但作为一种让现代女性的生活变得更美好、更轻松、更自主的生活方式类药物,它的路,仍然光明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