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里程碑
2018年08月号
医学进展
十年经典

CAR-T细胞疗法的跨越:从血癌到实体瘤

作者:白蕊

CAR-T,即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是利用基因工程技术改造T细胞来治病:患者的T细胞从血液里被分离出来,一段编码嵌合抗原受体(chimeric antigen receptor, CAR)蛋白的基因序列被引入这些T细胞中。其过程一般是:从病人血样中分离出免疫细胞→冷冻细胞→将它们运输到CAR-T工厂(实验室)→解冻→用病毒载体对其进行基因工程改造,使T细胞可以表达CAR→再冷冻送回医院→再解冻→最后将其回输给病人。一旦T细胞开始表达CAR蛋白,就会被驱使着捕杀癌细胞。这些CAR T细胞就像是“连环杀手”,一个CAR T细胞能消灭数千个癌细胞。目前,已有2种CAR T疗法获美国FDA批准用于治疗白血病和淋巴瘤。尽管CAR T疗法对血液系统恶性肿瘤的有效性高达80%~90%,但在内行人看来,CAR T疗法也存在着很多有待改进之处,比如其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就是:约25%接受CAR T疗法的患者会发生严重的、甚至危及生命的不良事件。如何在保证疗效的前提下改善其安全性,是研究人员所关心的问题。下一代T细胞疗法将瞄准实体瘤,但这注定是个比血液系统恶性肿瘤更艰难的战场。

2017年下半年,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the US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FDA)批准了2种基因疗法,用于难治性儿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acute lymphoblastic leukemia, ALL)和成人复发性/难治性弥漫性大B细胞淋巴瘤,这堪称基因治疗史上的里程碑。

8月,FDA批准了tisagenlecleucel,这是一种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chimeric antigen receptor T-cell,CAR-T)疗法,用于治疗25岁以下罹患难治性B细胞ALL的患者,所谓难治,也就是说患者用其他疗法治疗过,但都没有成功。在美国,每年约有3100人会不幸罹患这种疾病,其中15%~20%对传统治疗没有反应或者在治疗后出现复发。FDA顾问委员会中的一位委员赞誉道:这种疗法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令人激动的东西。
10月,另一种CAR-T治疗axicabtagene ciloleucel成了FDA批准的第二个基因疗法产品,用于成人复发性/难治性弥漫性大B细胞淋巴瘤。该药由美国Kite制药研发,而Kite后被吉利德科学收购。

它们的获批标志着基因治疗领域的一个转折点。

利用基因改造的T细胞来治病,这个想法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但一开始,临床试验并没有成功。随后,科学家们做了3重努力,来推动这一新领域的前进:①他们给基因工程T细胞加入了免疫刺激基因;②他们发现了B细胞特有的抗原CD19,在B细胞恶性肿瘤中,这是一个理想的靶点,因为在人体的众多细胞中,只有B细胞才表达CD19。这种抗原既表达于正常B也表达于癌变B细胞,因此在CAR-T治疗后,患者的正常B细胞会减少,而这是可耐受的,也可以通过治疗来恢复;③开发出可以更快生产CAR-T的技术。

Tisagenlecleucel的获批是基于一项单臂多中心试验:63名ALL年轻患者对之前所接受的治疗都没反应,而用tisagenlecleucel治疗后,3个月时,其中52人(83%)达到了持续缓解。

这种药物由宾夕法尼亚大学的Carl June实验室研发,由诺华公司推至临床试验。患者的T细胞从血液里被分离出来,一段编码嵌合抗原受体(chimeric antigen receptor, CAR)蛋白的基因序列被引入这些T细胞中。一旦T细胞开始表达CAR蛋白,就会被驱使着捕杀癌细胞。这些CAR-T细胞就像是“连环杀手”,一个CAR-T细胞能消灭数千个癌细胞。

Ezra Cohen,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精准免疫治疗中心副主任,回忆起了当年坐在观众席听June讲试验结果的情景。那时,June的团队对儿童的T细胞进行了基因改造,使其能追踪一种蛋白-CD19,这是B细胞表面上特有的一种蛋白。“CD19是白血病的一个极好靶标,当然,它肯定不存在于实体瘤中,但我觉得实体恶性肿瘤中肯定也存在这样类似的靶点,那时我开始对此感兴趣。”Cohen说。

今天,学术界和产业界都在探索用CAR-T细胞平台治疗多种癌症的可能,为此已开展了数十个研究项目。

由于CAR-T用于治疗血液系统恶性肿瘤的空前成功,它势必会被延伸到实体瘤,但没人能保证这种跨越一定会成功。很多公司都在往这个领域投钱,试图占据一席之地,但用CAR-T疗法治疗实体瘤的早期尝试几乎都没有成功,无法让肿瘤缩小。

CAR-T疗法的风险

不是所有CAR-T临床试验都像Tisagenlecleucel一样顺利。2018年3月,美国朱诺医疗(Juno Therapeutics)的CAR-T疗法2期临床试验中,5名患者死于脑水肿,试验不得不终止。这样的重度脑水肿是困扰CAR-T疗法的一个主要问题,然而至今研究人员都不知道其确切原因。美国福瑞德·哈金森癌症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对CD19 CAR-T疗法进行的分析提示:出现严重神经毒性的患者,其血脑屏障的作用减弱,致使大量细胞因子进入大脑。

CAR-T疗法的副作用还不只如此。将高度活跃的免疫细胞输入体内会引发极端后果,因为这些细胞会释放炎症分子-细胞因子。在诺华2015年开展的试验中,几乎半数受试者都出现了一种严重的免疫反应-细胞因子释放综合征,也叫细胞因子风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是CAR-T治疗常见的一种副作用。一项在中国开展的多发性骨髓瘤1期临床试验中,35名受试者,85%都发生了细胞因子风暴。肿瘤负荷越高的病人,越容易出现CAR-T治疗相关的细胞因子风暴。病人会出现一系列症状:发热、低血压、肺水肿。因此,癌症病人越早应用CAR-T,细胞因子风暴出现的可能性越小。

临床医生们发现,关节炎药物托珠单抗(IL-6受体拮抗剂)能够逆转CAR-T治疗中患者出现的细胞因子风暴,这类患者只需用一两次托珠单抗,69%都会完全从细胞因子风暴中恢复过来。FDA已批准托珠单抗与tisagenlecleucel联合应用。

另一方面,由于CAR-T疗法是近年才发展起来的新技术,其长期效果目前还无法得知。要想未雨绸缪,预防其危害,办法之一可能是给细胞装上“自杀开关”,由一种小分子化合物控制其开启,这样一来,医生在需要的时候就能及时摧毁CAR-T细胞,比如在发生脑水肿的时候。还有一种办法:把小分子作为开关,通过“打开”或“关闭”CAR蛋白来上调或下调T细胞的活性。这两种控制机制或许将在第二、三代CAR-T疗法中普及。

CAR-T用于实体瘤的挑战

CAR-T要想用于实体瘤,首当其冲要解决的问题或许是选择合适的靶抗原。如果选定的抗原太罕见,那就无法消灭所有癌细胞;如果抗原太普遍,那就会杀死正常细胞,有损患者健康。CAR-T疗法之所以对白血病和淋巴瘤治疗效果如此显著,正是由于其所靶向的抗原-CD19在所有白血病细胞、淋巴瘤细胞上都存在。然而,找到实体瘤的正确靶抗原要困难一些。

但这样的靶点不是不存在,一名50岁的脑肿瘤患者就是例证。这名男性患者罹患胶质母细胞瘤,已经扩散到了脊椎,对任何其他治疗都失去了反应,而在多次直接向中枢神经系统输注CAR-T治疗后,患者得以好转。在大多数胶质母细胞瘤病例中,肿瘤细胞都会过度表达IL-13受体蛋白,而这名患者所接受的CAR-T正可以靶向这种蛋白。该患者在结束治疗7个半月后,仍处于缓解状态。

其他实体瘤靶点也陆续被投入试验。2013年,南澳大学的Michael Brown开始用靶向GD2的CAR-T开展临床试验,GD2是转移性黑色素瘤细胞表面上的一种蛋白。迄今已有6名患者接受了这种治疗,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安全性尚可,但效果存疑。CAR-T在患者体内存活艰难、增殖缓慢,6例患者中只有1人体内的CAR-T细胞存活超过4个月。

加利福尼亚大学的Cohen团队则将注意力放在了一种名为ROR1的受体蛋白上,很多侵袭性、难治性癌症中都表达这种蛋白。该团队在临床前实验中发现,以ROR1为靶点的CAR-T能够消灭多种表达ROR1的癌细胞,包括头颈癌、胰腺癌,以及三阴乳腺癌。朱诺医疗公司已经开始对抗-ROR1的CAR-T开展1期临床试验。

美国纪念斯隆凯特林癌症中心的科学家们正在靶向另一种蛋白-间皮素。这种蛋白在肺癌、卵巢癌、乳腺癌和胰腺癌中都过度表达,与ROR1一样,间皮素也与不良预后以及肿瘤转移呈正相关。斯隆凯特林中心的胸外科医生Prasad Adusumilli与免疫学家Michel Sadelain开展于2014年的一项研究发现:靶向间皮素的CAR-T细胞被直接注入小鼠胸腔后,成功增殖并一举摧毁了肿瘤。目前,该团队有2项关于这种T细胞的1期临床试验:其中1项有9名患者接受了治疗,分别罹患间皮瘤、肺癌、乳腺癌;另一项是专门的三阴乳腺癌试验,有5名患者被输注了CAR-T。

这种经基因工程改造的T细胞要想打败实体瘤,有4个步骤:①到达肿瘤;②进入肿瘤;③对抗免疫抑制环境;④杀死肿瘤细胞。其中,第一步和最后一步是最容易的,第二步和第三步才是当前最困难的。

以宾夕法尼亚大学最近开展的一项胶质母细胞瘤试验为例:这项研究将靶向EGF受体III蛋白的CAR-T细胞注射到手部,发现这些细胞能够到达并进入脑肿瘤,杀死肿瘤细胞。但注射后仅两周,T细胞数量就会下降。令研究人员大感意外的,是患者体内适应性的免疫抑制环境之强大。

为了应对实体瘤强大的抑制周围免疫系统的能力,很多研究人员都在尝试用CAR-T联合免疫检查点抑制剂一起治疗。检查点抑制剂这种免疫调节药物能够消除肿瘤施展的“障眼法”,让免疫系统恢复战斗力。

所以,在对抗实体瘤的过程中,CAR-T很有必要与其他疗法联合使用。

下一代CAR-T

除了生物学上的重重障碍,CAR-T疗法还有2大尴尬:时间长、费用高。化疗之所以被广泛使用,不仅因为它能延缓或终止肿瘤生长,而且还因为化疗药能快速、大批量生产,容易运输及储存,价格也不贵。

CAR-T疗法则恰恰相反。CAR-T细胞的生产:需要从病人血样中分离出免疫细胞→冷冻细胞→将它们运输到CAR-T工厂→解冻→用病毒载体对其进行基因工程改造→再冷冻送回医院→再解冻→最后将其回输给病人。这个过程在诺华新获批的疗法中大概需要耗时22天。正是由于这种技术的复杂性,诺华对其抗-CD19疗法的标价高达47.5万美元/次,约是传统化疗的7倍!而且这笔高昂的花费还只是冰山一角,因为其中还不包括住院(比如ICU)、治疗细胞因子风暴、后续随访检查等费用。

CAR-T疗法要想与化疗竞争一线治疗的位置,需要让操作变得更简单、生产细胞变得更容易,并且要像化疗一样可负担。

“异基因”CAR-T细胞或许可以满足这些需求。所谓“异基因”,就是T细胞并非来自患者本人,而是来自其他人。这种技术已在英国的“小”患者中得以开展。婴儿以及比较小的孩子往往因为太小而无法分离出足够的传统CAR-T所需的健康T细胞,于是,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免疫学家Waseem Qasim及其同事就从成年捐献者那获取T细胞。他们通过基因手段将这些T细胞表面上的2个分子去掉了,使得其无需组织配型就能应用于患者,成了“通用”的现成CAR-T。2名患有B细胞ALL的婴儿在输入了这种通用型T细胞后,白血病细胞被清除,患儿得以接受干细胞移植,并取得成功。

然而,异基因CAR-T也有与患者自体来源CAR-T相同的副作用。2017年8月,一项由法国基因编辑公司Cellectis发起的异基因CAR-T疗法试验不得不停止,因为一名患者在试验中死亡,死于细胞因子风暴。

在治疗费用方面,如果CAR-T疗法无需与检查点抑制剂药物联用,那患者负担将大大减轻。宾夕法尼亚大学June实验室,就是研发了tisagenlecleucel的那家实验室,对此进行了尝试。这个实验室的Yangbing Zhao团队对CAR-T细胞进行了基因改造,敲除了检查点蛋白PD-1,这样肿瘤细胞就无法利用PD-L1与PD-1的结合来“锁住”T细胞了。为了造出“通用型”T细胞,该团队同时敲除了4种基因,其中就包含负责检查点分子的基因,最后得到的T细胞,在不用检查点抑制剂的情况下也能耐受肿瘤微环境,不被清除。

2016年,斯隆凯特林中心的Adusumilli团队曾做了类似的尝试:他们通过基因工程给CAR-T细胞加上了PD-1抑制物,应用于肺癌小鼠模型后,看到了很强的抗肿瘤效果,小鼠预后改善、生存期延长。

在CAR-T细胞生产时间方面,美国西雅图福瑞德•哈金森癌症研究中心的免疫学家Matthias Stephan认为,可以通过精简操作步骤将生产CAR-T细胞的时间缩减到一个下午,比现在提速80倍!

 有一种技术可以实现步骤精简:不需要把T细胞从身体里提取出来,在体内对它们进行改造。通过生物学可降解的纳米颗粒,携带编码CAR蛋白的基因,将之注入体内。这些纳米颗粒像刺一样扎向T细胞,一旦被T细胞吞噬就将它们装载的基因释放到细胞核。2017年4月,一个团队发现:吞入纳米颗粒的T细胞像传统输注到体内的CAR-T细胞一样有效,用它治疗的白血病小鼠,生存期相比未治疗组平均延长了58天。

哈金森癌症研究中心的Stephan团队还做了另一种尝试:CAR-T补片,可以直接置于实体瘤内。研究人员用一种有粘性的、像海绵一样的生物聚合物作为细胞生长的“支架”,并在其中添加了多种生长因子蛋白,以便使T细胞在补片内生长、增殖。这种补片只需要相对较少的T细胞-大约400万个,要知道如果是注射方式的话,需要的T细胞将高达10亿!因此,补片不需要从患者体内提取那么多T细胞,也不需要花好几天在实验室增加细胞数量。将这种技术用于胰腺癌小鼠及黑色素瘤小鼠显示:CAR-T细胞从补片迁移到了肿瘤中,并且比经输注方式进入体内的CAR-T细胞更能有效杀灭肿瘤细胞!

CAR-T疗法对血液系统恶性肿瘤的有效性高达80%~90%,这让它成了肿瘤界一颗耀眼的明星,也许它无法成为实体瘤的一线疗法,但却可以给那些已经无药可治的病人一个新的选择。

(作者:白蕊)

参考文献:Nature 2017;552:S64-S66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2017;318:2167-2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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